於是,李驍只得再次換上整齊挺括的東宮侍衛服色,隨著李輔國,押著那幾輛載著退回的大部分貴重禮物的馬車,一路招搖過市,前往位於宣陽坊的楊國忠府邸。
宣陽坊位於長安城東北,靠近皇城,乃是勳貴高官聚居之地,坊牆高聳,街道寬闊整潔。
楊府更是其中翹楚,府邸佔地極廣,朱門高牆,門前矗立著兩尊威風凜凜、栩栩如生的漢白玉石獅子。
車馬喧囂,門庭若市,衣著光鮮、神色倨傲的僕從如雲,進出皆是華服高冠之人。
府內隱約傳來悠揚的絲竹樂聲和笑語,氣象之煊赫,排場之豪奢,與昔日壽王府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甚至隱隱壓過許多老牌王府的氣派,活脫脫一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
通傳之後,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楊國忠竟親自在中門正廳接待了他們。
他如今官居御史中丞,深得聖心,權勢熏天。
他身著紫色常服,腰纏金帶,佩著金魚袋,身材微胖,麵皮白淨細膩,未語先笑,顯得十分熱情好客。
但一雙微微眯起的眼睛裡卻時刻閃爍著精明與算計的光芒,打量人的目光銳利而世故,如同在掂量著貨物的價值與用途。
“哎呀呀,李校尉,快快請起,不必多禮,昨日真是多虧了你啊,若不是你神勇無敵,舍妹怕是危矣!你可是我楊家的大恩人吶,快請坐,看茶!”
楊國忠熱情地虛扶起正在行禮的李驍,語氣誇張而親熱。
李驍不動聲色地站直身體,避開他試圖拍打自己肩膀的的手,垂眼,語氣平穩無波。
“楊御史言重了,末將不敢當,護衛貴人周全,乃末將份內之責,太子殿下聞知夫人受驚,亦深感關切,特命末將前來問安,並致謝夫人厚意。”
“然殿下以為,賞賜過於貴重,東宮規制嚴謹,末將身為東宮侍衛,實不敢受,唯有略領心意,其餘萬望收回。”
他話語清晰,不卑不亢,將李輔國事先反覆教導,斟酌再三的言辭一字不差地複述出來,並將那份退禮的清單,雙手呈上。
楊國忠接過清單,眼睛飛快地掃過,臉上那熱情洋溢的笑容絲毫不變,哈哈笑道。
“太子殿下真是太客氣了,太過謙了,規矩嚴明,御下有方,真是令人欽佩啊。”
他示意身旁的管事收下清單,話鋒隨即一轉,目光變得更加灼熱,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賞識和招攬之意,看向李驍。
“李校尉如此年少英雄,一表人才,氣度不凡,屈居東宮做一個侍衛,日復一日守著宮門,實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令人扼腕嘆息啊。”
他踱了一步,靠近些,聲音壓低了些,顯得更加推心置腹。
“如今聖天子在位,海內昇平,四夷賓服,正是我輩勠力同心,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
“聽聞李校尉曾在邊鎮效力,弓馬嫻熟,勇武非凡,是真正見過血、立過功的豪傑。”
“以李校尉之才,若是外放邊鎮,獨領一軍兵馬,馳騁沙場,斬將奪旗,浴血拓土,將來封侯拜將,光耀門楣,繪像凌煙閣,豈非快意人生?”
“總是留在長安護衛宮禁,循規蹈矩,未免埋沒了這一身本事,可惜了啊。”
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更加誘人,帶著一種權力在握的自信和施捨般的意味。
“若是李校尉有此意,楊某不才,或可在聖人面前,尋個合適的機會,為你美言幾句……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想必聖人也會愛惜人才。”
這番赤裸裸的拉攏之言,幾乎毫不掩飾,將權力和前程如同香餌般拋了出來。
李驍面上卻依舊恭敬,再次拱手,語氣堅定如鐵。
“只是卑職此職,乃聖上所賜,如無金口玉言,實難所辭。”
“多謝楊御史抬愛,末將才疏學淺,粗鄙武夫,授以護衛之職,恩重如山,信任有加,末將唯有竭誠效力,恪盡職守,以報殿下知遇之恩,不敢另有他念,邊鎮雖好,非末將所願。東宮便是末將盡忠之所。”
就在此時,廳堂一側那扇巨大的紫檀木嵌螺鈿山水人物屏風後,傳來一聲極其細微的環佩輕響,清脆悅耳。
一道窈窕纖細、凹凸有致的身影被明亮的燈光投射在精緻的屏風絹面上,隱約可見雲鬢高聳,步搖輕晃,曲線曼妙動人。
楊玉瑤的聲音輕輕傳來,帶著一絲不同於往日張揚的柔和,甚至有些微妙的沙啞與倦慵,彷彿昨夜未曾安眠,又或是哭過。
“李校尉是真正的君子,重義守諾,赤膽忠心,豈是重利忘義,輕易移志之人?”
她似乎停頓了一下,呼吸聲輕微可聞,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才繼續道,聲音更輕了些,帶著一種複雜的情愫。
“李校尉,昨日之恩,玉瑤銘記於心,永世不忘。”
那聲音裡蘊含著太多的東西,感激、歉然、或許還有一絲難以明言的幽怨與失落。
李驍能清晰地感覺到屏風後那一道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自己身上,灼熱而複雜。
他面色沉靜如水,朝著屏風方向再次拱手,語氣依舊平穩疏離,劃清界限。
“末將職責已畢,告辭。”
他不想再多留一刻,這富麗堂皇卻充滿算計的廳堂,楊國忠虛偽的笑容,以及屏風後那若有若無,卻帶著致命吸引力的注視,都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和危險,只想儘快離開。
楊國忠見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和不悅,但臉上那燦爛的笑容依舊毫無破綻。
“既如此,楊某也不強留了,李校尉,年少有為,忠義可嘉,好自為之,日後若有閒暇,常來府中坐坐,不必拘禮。”
這話聽起來像是客套,卻又帶著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深長。
李驍不再多言,行禮之後,便隨著李輔國轉身,毫不留戀地退出正廳。
走出楊府那氣勢恢宏的大門,踏上人來人往的街道,午後的陽光毫無遮擋地照在身上,他才感覺那令人窒息的壓力稍稍散去。
回東宮的路上,李輔國坐在馬車裡,閉目養神了半晌,忽然尖細著嗓子,幽幽地說了一句。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特意說給騎馬跟在車旁的李驍聽。
“楊氏兄妹,野心不小,手也伸得越來越長了,李校尉,你今日應對,甚好,殿下會知道的。”
說罷,便再次闔上眼睛,不再多言。
李驍騎在馬上,望著長安街道上熙攘的人群,繁華的市井,心中卻無半分輕鬆。
【PS作者發言:關於讀者群,各位願意加就加,不願意加,我也不會強求,感謝各位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