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將勒馬,利落地翻身下鞍,將韁繩扔給隨從,整了整衣袍,昂首上前。他再次出示魚符,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太原王氏家將,奉主母之命,面呈河西節度使蕭嵩蕭大使,速速通報!”
片刻,沉重的府門隆隆開啟。
節度使府邸森嚴厚重,甲士林立,戈矛閃著寒光。
家將在偏廳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冷硬的胡凳硌得他股骨生疼,冰冷的茶水添了三次。
終於,一名面無表情的親兵將他引入正堂。
河西節度使府的節堂內,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邊塞深秋的寒意。
一身紫色常服,體態精悍的蕭嵩,正斜倚在鋪著厚厚熊皮的胡床上,處理軍務。
幾名文吏在下方長案前安靜地處理著堆積如山的軍報文書。
家將大步踏入,風塵僕僕卻脊背挺直如槍。
他無視節堂內略顯壓抑的氣氛,更無視那些投來的探究目光。
徑直走到堂中,對著上首的蕭嵩,叉手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動作乾脆利落,帶著一股沙場的悍氣。
河西節度使蕭嵩,身著紫色常服,端坐於巨大的河西輿圖前,正凝神批閱軍報。
他年過五旬,鬢角微霜,面容沉靜如古井,唯有一雙眼睛,開闔間精光內蘊,掃過王猛時,帶著審視邊關鐵騎般的銳利。
“太原王氏門下王猛,參見節度使蕭公!”
王猛單膝及地,姿態恭謹,雙手捧上那份加蓋王氏私印的書信和那份標註著烽燧的輿圖。
兩個部曲立刻將沉重的禮箱抬上,箱蓋開啟,碎金燦然,蜀錦流光,名貴藥材的異香瞬間瀰漫開來。
蕭嵩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淡淡“唔”了一聲。
一名親兵上前接過書信輿圖,恭敬呈上。
河西節度使府邸的檀香也壓不住血腥氣的瀰漫。
蕭嵩,這位以儒雅著稱的封疆大吏,此刻正用一方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眼角。
案頭攤開的,是太原王氏主母的親筆信箋,字跡娟秀,言辭恭謹,卻透著冰冷的殺意。
“涼州李氏棄子李驍,蒙蔭從軍,尚存報國之志…雖出身微末,然我王氏念其舊誼,不忍其埋沒邊塞。”
“懇請蕭公念在同為大唐柱石,提攜一二,使其於沙場之上,稍建功名,光耀門楣……念其族兄李承業勤勉王事,提攜一二…”
信箋末尾,一行小字如如芒在背。
“此子桀驁,恐難成器,沙場兇險,生死有命,望蕭公不必過於掛懷。”
意思再明白不過:把他丟到最慘烈的磨盤裡去,碾成齏粉。
蕭嵩徹底繃不住了。
這“提攜”二字,在這屍山血海的河西,分量重得能壓斷脊樑
目光隨即落在那份標註著“吐蕃精銳集結”的烽燧位置輿圖上。
堂內靜得能聽見燭火輕微的噼啪聲。
良久,蕭嵩放下書信輿圖,端起手邊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
“涼州李氏…太原王氏…都是國之柱石,區區一個庶子從軍,王夫人竟如此掛懷,拳拳之心,老夫感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