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節度使府衙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李驍身後轟然關閉，隔絕了裡面的薰香暖意，也隔絕了蕭嵩那漠然如視螻蟻的目光。
凜冽的寒風捲著沙塵，如同冰冷的耳光，狠狠抽打在他臉上、身上。
手中那捲蓋著鮮紅節度使大印的文書，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掌心刺痛，更燙得他心頭滴血。
鷹揚戍守捉使！
鷹揚戍，蕭嵩這老匹夫，連掩飾都懶得做，直接把他扔進了這個必死的絕地。
“旅帥！”老蔫巴佝僂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臺階下，渾濁的老眼掃過李驍蒼白緊繃的臉和他手中緊攥的文書，那眼神像洞悉了一切。
李驍深吸一口氣，帶著沙塵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氣嗆入肺腑，壓下那股焚心的怒火和寒意。
他走下臺階，走向校場邊緣他那支在寒風中瑟縮的隊伍。
七十餘個殘兵，推著吱呀作響勒勒車，所有的目光，麻木的、茫然的、帶著一絲期盼的，都聚焦在他身上，聚焦在他手中那捲決定他們命運的文書上。
李驍走到隊伍前，停住。他緩緩抬起右手，展開那捲宣紙文書，紙張在風中嘩啦作響。
他沒有宣讀那些冠冕堂皇的廢話，聲音嘶啞卻清晰地穿透寒風：
“河西節度使蕭公令：擢赤水軍前軍旅帥李驍，為鷹揚戍守捉使！即日赴任！”
“鷹揚戍”三個字如同冰錐，狠狠扎進所有士兵的耳朵裡。
隊伍裡瞬間一片死寂。
連擔架上昏沉的孫二狗都猛地抽搐了一下，蠟黃的臉上肌肉扭曲。
幾個新伍長臉上的茫然瞬間被巨大的驚恐取代。
那些麻木的老卒，空洞的眼神裡第一次翻湧起絕望的死灰色。
新兵們更是嚇得腿肚子打顫，幾乎癱軟在地。
鷹揚戍！
那是傳說中連骨頭都會被風沙磨成粉的地方！
“整備！”李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血，如同刀鋒刮過凍土，“一炷香！清點所有糧秣軍械！能帶的，一粒麥子，一支斷箭，都給老子帶上！帶不走的，就地譭棄！一炷香後，開拔！”
沒有解釋，沒有安撫。只有冰冷的命令和刻不容緩的緊迫。
絕望的死寂被打破。
隊伍如同被鞭子抽打，瞬間動了起來。動作裡帶著慌亂，帶著恐懼，也帶著被逼到絕境後本能的求生欲。
老蔫巴佝僂著背，像一頭嗅著腐肉的老狼，撲向那幾輛勒勒車。
他枯瘦的手指飛快地扒拉著車上所剩無幾的糧袋——大多是粗糙得硌牙的麩皮混合著少量陳粟，還有幾袋摻著沙子的粗鹽。
他渾濁的眼睛眯著，嘴裡唸唸有詞，計算著分量，指揮著輔兵重新捆紮固定，確保每一粒糧食都牢牢綁在車上。
其他幾個新伍長，強壓著心頭的恐慌，帶著還能動的兵，開始清點他們那點可憐的家當：豁了口的橫刀、矛頭生鏽的長矟、乾裂鬆弛的軟弓、寥寥無幾的箭矢、還有那些在斷刃崖勉強修復、依舊破破爛爛的皮甲和鏽蝕的札甲片。
每清點一樣，心就沉一分。
這點破爛，連像樣的沙匪都擋不住，更別說兇悍的吐蕃遊騎！
“旅帥！”士兵拿著一把刀柄處已經開裂的橫刀，哭喪著臉跑到李驍面前，“這刀…砍柴都費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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