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蔫巴。”
“隊…隊正!”老蔫巴掙扎著想站起來。
“坐著。”
李驍抬手虛按,“你的腿,給老子養好。養好了,你就是老子的輜重官。
一百張嘴,吃飯喝水,傷藥布條,你給老子管起來。
一粒米,一滴水,一把藥,進了誰的肚子,出了誰的兜,老子要你門兒清。
管不好,老子打斷你另一條腿。”
老蔫巴臉色一白,隨即眼中爆發出一種被委以重任,近乎虔誠的光芒,用力點頭:“隊…隊正放心,老蔫巴就是豁出這條命,也絕不讓兄弟們餓著凍著。”
李驍的目光又轉向棚裡原本的幾個刺頭。
那幾人被他一盯,頓時感覺如芒在背,冷汗都下來了。
“你們幾個。”
李驍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以前如何,老子不管,從今天起,你們是這十八人裡的伍長,各領五人,操練陣型,習練劈砍,三天後,老子要看到五塊能拼能打的鐵板,練不好,或者管不住手下的人……”
他右手輕輕摩挲著腰間“斬機”冰涼粗糙的刀柄,後面的話沒說,但那無聲的威脅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膽寒。
“是!隊正!”
幾個刺頭忙不迭地應聲,再無半分桀驁。
李驍不再看他們,目光投向氈棚角落裡那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佝僂身影,獨眼老兵。
他一直裹著那件破氈毯,渾濁的獨眼半闔著,彷彿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阿爺。”
李驍的聲音難得地放緩了一絲。
獨眼老兵眼皮都沒抬,喉嚨裡發出沙啞的“嗯”聲,算是回應。
“這棚裡,你的鋪位,永遠在最裡面,傷藥布條,緊著你用。”
李驍頓了頓,聲音低沉,“你的刀,磨快了,老子這支隊伍,缺一把藏在鞘裡的殺豬刀。”
棚內眾人聞言,心頭都是一凜。
殺豬刀?
宰的是誰?
獨眼老兵渾濁的獨眼微微睜開一條縫隙,彷彿有極淡的微光閃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喉嚨裡又“嗯”了一聲,更低沉了些,算是應承。
隨即又闔上眼,彷彿睡了過去。
李驍不再言語。
他站起身,走到木箱前,拿起那包銅錢和絹,掂了掂。
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看也不看,反手就將整包銅錢和絹,“嘩啦”一聲,盡數倒在了冰冷骯髒的泥土地上。
銅錢和絹滾動,碰撞,發出清脆誘人的聲響,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黃澄澄的光。
棚內瞬間落針可聞,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堆黃燦燦的錢幣死死吸住。
貪婪、渴望、難以置信!
李驍冰冷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驟然變得精彩紛呈的臉,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這些錢,是老子用命換來的,現在,賞你們。”
短暫的死寂後,是更加粗重的喘息。
有人喉頭滾動,有人眼睛發紅。
“跟著我李驍,該拼命的,老子衝在你們前頭,該拿命換的功勞,老子分你們一份,該得的賞,一個子兒都少不了你們的。”
李驍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凌厲。
“老子也絕不用兄弟的命去填自己的前程!”
他猛地踏前一步,右手重重按在“斬機”刀柄上。
一股無形的冰冷殺意瞬間瀰漫開來,壓得人喘不過氣。
“誰敢把你們當炮灰……”
李驍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一一掃過眾人。
“老子先剁了他。”
話音落,棚內死寂一片。
銅錢的光澤映著一張張因震撼、敬畏、乃至一絲被粗暴點燃的歸屬感而扭曲的臉。
角落裡,獨眼老兵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旋即恢復如初。
“現在。”
李驍的聲音恢復了那種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鐵律。
“把地上的錢和絹分了。,後,滾去睡覺,明天寅時三刻,營地中央空地集結,遲到者,鞭二十。”
他不再看眾人反應,徑直走到自己那個鋪著薄薄黴爛麥草的角落,靠著冰冷的土牆坐下,將“斬機”刀橫放膝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彷彿剛才那番攪動人心,立威分賞的鐵血手段,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只有那挺直的背脊,依舊如同插在凍土裡的標槍。
棚內眾人面面相覷,看著地上那堆散落的銅錢,又看看角落裡那個閉目養神,卻散發著無形威壓的身影,一時間竟無人敢動。
最終還是孫二狗第一個掙扎著走過去,默默撿起幾貫銅錢和幾匹錦絹。
有了帶頭的,其他人這才如夢初醒,壓抑著激動和敬畏,小心翼翼地開始分撿地上的財物,動作輕得如同怕驚擾了什麼。
磨刀石的聲音消失了。
唯有棚外戈壁嗚咽的風聲,以及棚內壓抑的喘息和銅錢偶爾碰撞的輕響。
權力的骨架,以最鐵血也最赤裸的方式,在這座瀰漫著血腥和惡臭的破氈棚裡,悄然搭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