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晨霧尚未散盡,灰色的天空壓著朱雀門高聳的鴟吻。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壓抑的離別氣息。
李驍勒馬,身後是繁華似錦,波譎雲詭的帝都,身前是通往未知險地的漫長官道。
兩名身著深青色公服的差役,一左一右,看似護衛,實則眼神閃爍,姿態戒備,如同押解重犯的牢頭。
其中一名面皮焦黃,眼神精明的差役,姓趙,乾咳一聲,打破了沉默。
“李校尉,此去朔方,路途遙遠,風沙苦寒,可比不得長安繁華,您雖是戴罪之身,但兄弟倆奉命護送,也會盡量照應,只望路上安分守己,莫要再惹什麼事端,也好讓咱兄弟回去有個交代。”
話語看似客氣,內裡卻藏著針尖般的威脅和試探。
另一名略顯年輕的差役,姓錢,按了按腰間的橫刀刀柄,附和道。
“趙哥說的是,朔方那邊,聽說近來也不太平,突厥降將阿布思鬧得兇,邊軍裡也是盤根錯節,校尉去了,還是謹慎些好。”
他目光掃過李驍鞍後那個用舊麻布緊緊包裹的長條狀物件,以及另一側那柄制式橫刀,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與忌憚。
李驍端坐馬上,身姿挺拔如松,並未回頭。
他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圓領窄袖袍,外罩一件磨損的皮質背心,風塵僕僕,卻掩不住眉宇間歷經沙場淬鍊出的冷厲。
對於差役的言語敲打,他只是極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大部分時間,他微闔著眼,彷彿在養神,又彷彿在感受著這座巨大城市最後的氣息。
但他的內心絕非表面這般平靜。
精神力高度集中,如同繃緊的弓弦,細緻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而最清晰的,是緊貼腰間那柄粗布包裹的“斬機”橫刀傳來的,一絲絲若有若無的冰冷悸動,如同冬眠毒蛇微弱的心跳,持續不斷地提醒著他潛藏於前路的重重殺機。
他再次於腦海中清點自己的行囊。
鞍後那個舊布包裹裡,是離京前東宮太子親賜的那套明光鎧。
他記得清楚,那甲精鋼甲葉,冷硬沉重,在陽光下隱泛幽藍光澤,胸背圓形護心鏡光可鑑人,周緣以純金錯出猙獰的睚眥圖案,睚眥口中銜著一枚鴿卵大小的暗紅色寶石。
護肩作龍首吞口形制,鎏金銅釘將甲片牢牢固定在深紫色的厚實皮革上。
這套甲冑華麗炫目,價值連城,在東宮時是身份與恩遇的象徵,穿戴上它,宿衛宮禁,代表著太子的信任。
然而此刻,在這前途未卜、殺機四伏的北去路上,這身過於耀眼的甲冑卻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像一個巨大的靶子。
因此,他只能用最不起眼的舊布將其層層包裹,掩其光華。
反倒是那柄隨他出生入死,飲血無數、看起來灰撲撲毫不起眼的“斬機”,刀柄鑲嵌的綠松石黯淡無光,刀身常蒙著一層似有若無的灰霧,卻讓他覺得更為踏實可靠。
“走吧,時辰不早了,趕路要緊。”
趙差役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一絲不耐。
三騎終於緩緩馳出巨大的城門洞,將長安的巍峨城牆漸漸拋在身後,化作天地交界處一道模糊的灰線。
官道起初還算平坦寬闊,兩旁偶有田舍村落。
但隨著日漸西行,地勢開始起伏,草木漸疏。
風也變得粗糲起來,裹挾著沙塵,吹得人面板幹痛。
途中在一處簡陋的茶棚歇腳。
棚子用歪歪扭扭的木頭和茅草搭成,棚主是個滿臉褶子的老丈,守著個冒著黑煙的泥爐,煮著渾濁的茶湯。
李驍下馬,要了一碗茶,又掏出幾塊碎銀,向老丈買了不少硬得能硌牙的胡餅和一小袋粗鹽。
“老丈,北去朔方,這條路近來可還太平?”
李驍狀似隨意地問道,目光掃過茶棚外荒涼的景緻。
老丈一邊用黑乎乎的手巾擦著陶碗,一邊嘟囔著。
“太平?唉,客官,這世道,表面看著還行,但聽說北邊突厥人不太安分,靈州那邊軍爺們查得也嚴,這路上嘛,小股的毛賊總是有的,前些日子還聽說有商隊在前頭青狼澗被搶了,客官你們人少,可得當心點。”
他渾濁的眼睛瞥了一眼李驍身後的兩名差役和他們的佩刀,搖了搖頭,沒再多說。
趙、錢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冷哼一聲,並未在意老頭的提醒,只顧著催促李驍快些吃完趕路。
越往北,人煙越稀少。
幾日後的一個午後,一行人馬行至一處名為青狼澗的險要之地。
兩側是陡峭的土黃色山崖,被風雨侵蝕得怪石嶙峋,如同無數蹲伏的巨獸。
官道在此變得狹窄曲折,蜿蜒深入幽深的山澗。
風聲穿過狹窄的巖隙,發出尖銳刺耳的嗚咽,聽得人心中發毛。
李驍心中的警惕在這一刻提升至頂點。
腰間“斬機”的微顫變得清晰而急促,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刀柄直透掌心。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呼吸,右手輕輕按在了制式橫刀的刀柄上,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兩側高崖的每一處陰影和石縫。
突然!
尖銳的破空聲撕裂了山澗的寂靜!
七八支弩箭如同毒蛇出信,從兩側高處的岩石後疾射而出,目標明確,直指隊伍中間的李驍!
箭矢來勢兇猛,絕非普通弓手所能及。
“有埋伏!”
兩名差役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他們第一反應不是拔刀迎敵,而是猛地勒緊韁繩。
下意識地撥轉馬頭向道路兩側躲閃,慌亂間幾乎將李驍擠向箭矢最密集的區域。
電光石火之間,李驍動了!
他猛地一踹馬鐙,坐騎吃痛向前竄出,同時他整個身體如同沒有骨頭般驟然伏低,緊緊貼在馬背之上!
幾支凌厲的弩箭擦著他的後背,呼嘯而過,深深釘入前方的地面,箭尾兀自顫抖不止!
鏗!
一聲清響,李驍反手抽出了鞍後的制式橫刀,刀光一閃
精準無比地劈飛了一支直奔馬頸而來的冷箭,動作乾淨利落,完全是千錘百煉的戰場反應。
襲擊者約十餘人,從岩石後躍出,嗷嗷叫著衝下山坡。
他們衣著雜亂,皮襖夾鐵片,面目被風沙打磨得粗糙兇悍,看似尋常馬匪。
但其中幾人手中端持的,分明是軍中專用的勁弩,那制式、那力道,李驍再熟悉不過。
雖然弩身被刻意磨損做舊,但那冰冷的殺戮氣息無法完全掩蓋。
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對方竟囂張到直接用制式軍弩來伏擊!
匪首是個身高近九尺的壯漢,滿臉虯髯,肌肉虯結,手中提著一杆軍中破陣才用的長柄破甲錘。
吼聲如雷,幾步便衝到近前,藉著衝勢,那帶著尖刺的沉重錘頭掛著風聲,當頭朝李驍砸下!
勢大力沉,足以開碑裂石!
李驍瞳孔微縮,催馬迎上,雙手握緊制式橫刀,奮力向上格擋!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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