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藥
一、吾乃常莊一醫者
長生千載,方知不死是毒。
死亡,是無數人不願面對的恩賜,卻也是某些人求而不得的解藥。
“你的藥在西邊。”
涼亭裡,算命的老瞎子放下陣圖,對她說道。
雪夜,寒風陣陣吹過。
臉上滿是疏離淡漠的少女從雪地上走過,卻沒留下任何腳印。
微弱哭泣聲在角落裡響起。
一具已經漸漸僵硬的女性屍體懷裡抱著個嬰兒。
年輕女子蹲下,伸手將襁褓中的抱起來,姿勢不太熟練,也不怎麼溫柔。
她看著這個面容很清秀,很虛弱的孩子,輕聲問道:
“你會是我的藥嗎?”
——
年僅十六歲的白藥將手中兩塊翠綠色的竹片拍在桌子上,語氣異常囂張:
“我說要救,你就不會死,閻王爺親自來也不會死。”
病床上,滿臉蒼白之色的年輕人早已無法說話,只感覺有無形的鎖鏈纏住了自己的靈魂,想將其從肉身上拉開。
竹片散發著微光,籠罩住這間屋子。
白藥抬手,銀色的細針刺下,並點起一柱香插在壇中。隨著煙霧飄散,無形的鎖鏈在人們眼中出現。
一頭伸向床上的病人,另一頭伸向屋外地下,看不見盡處。
針灸過後,白藥又將一顆黑色的藥丸丟入病人口中。藥丸入口即化,融入病人體內。
空氣中的鎖鏈開始變細。病人感覺拉扯自己靈魂的力量開始變小。
“誰在攪亂生死!”
一黑一白兩道看不清面貌的無常在煙霧中順著鎖鏈前來。它們代表著死亡的威嚴,聲音聽起來異常陰森可怖。
可看見白藥之後,無常的語氣頓時一變:“怎麼又是你啊?你這是在跟閻王爺搶人知道麼?”
白藥擺手,動作不停:“滾蛋,碰到我說明此人命不該絕,你們拉不走。”
高瘦的白無常上前看了眼:“苗疆七絕蠱,蠱蟲入心脈,沒救了啊。早點放棄,我們還趕著去收下一個人呢。”
“嗯,原來是七絕蠱。”白藥點點頭表示謝謝你告訴我,銀針在病人丹田處紮下,右手輕彈對方脈搏,內氣灌注入體,錚錚錚如琴聲響起,驅趕蠱蟲。
黑無常揮舞著哭喪棒:“不是吧,蠱蟲入心脈了你還能救?逆天要而行要折壽的,划得來嗎?再說這人已經算死了,你強行把魂魄鎖在肉身裡也沒用。”
他們說著,空氣中的鎖鏈卻越來越細。
“錚——”
所有人都聽見了內氣振動的聲音。病人哇得吐出一口黑血,血中還包著只正張牙舞爪的蜈蚣。
白藥迅速丟出一個碗罩住蜈蚣,真氣裹住病人的心脈,緩緩配合藥力修復。
他用炫耀的語氣對無常說道:“這不是救下來了嗎?”
壇中香已盡。鎖鏈和無常消失。
收起竹片,長出一口氣的白藥伸手按住扣著蜈蚣的碗:“真他娘累人。”
圍觀的病人家屬被他鬧出來的動靜嚇到一點聲音都沒敢發出。
什麼黑白無常,什麼蠱蟲鎖魂都嚴重超出了眾人的理解範疇。但自家孩子的命保住了卻是很明顯的事實。
在他們的千恩萬謝中,白藥擺手,拿出紙筆寫下一個藥方:
“每天三次,飯後食用。持續兩個月就差不多了,忌辛辣油膩,差不多就這些了——把醫藥費結一下,五十二兩。”
病人的父親,一個看起來有些富態的地主老財一邊接過藥方一邊喊人去取銀子:“敢問……仙師來自何方?”
“仙師說不上,吾乃……常莊平平一醫者。”
白藥清秀的面容上完全看不出話語中的謙虛。
顯然對於救人一事,他相當驕傲。
當今天下,分南北二朝,北強南弱。大隋朝一直壓著南邊的梁朝打。已經將中原十三洲中的九洲半納入治下。
大家都知道,最多不過二十年,剩下的幾洲之地也一樣會被大隋拿下。
而梁人也不會坐以待斃,至少白藥知道最近在到處下蠱下毒的人就肯定是梁朝派來的苗蠻巫師。
他將碗里扣著蜈蚣用針扎死,然後拿繩子串起來。
在這根繩子上,已經串了三十多隻各不相同的毒蟲。
“兩國交戰,兵戎相見並無問題。可為了製造混亂,專門對百姓下手,還都是這些會造成大量傷亡的毒蟲,真是惡毒。”
白藥搖搖頭:“我早晚要把你逮出來,給兩位無常老兄送點生意。”
不過現在,還是先回常莊吧,已經晚了兩天,說不定師父會等急了……
好吧,白藥從沒看見過自家師父著急。
無論是給人治病還是給自己教書,她永遠都是特別有耐心的樣子。
或者說,無論什麼結果,她都不在意。
也說不定是我太厲害了,什麼東西都學得很快,所以根本沒給師父著急的餘地。
這麼一想,白藥頓時高興起來。
十六歲便能將醫術和修為練到足以和地府搶人的程度,白藥確實值得驕傲。
就連他的那位師父也不得不承認,在自己漫長的生命所見的人中,白藥的天賦不是第一也有前三。。
順手在路邊摘了兩棵可以用藥的植物後,白藥把診金在揹簍裡很隨意地背好:“哎,這點錢都不夠師父燒一爐丹。”
算了算了,行醫是為了救人,不是為了賺錢。
不遠處的樹後黑影閃過。
“出來吧,我看見你了。”白藥摸出幾根銀色的針,兩塊竹片在右手咔咔轉動著:“跟著我想幹嘛?”
“小子。”一個面色微微發青,渾身血管突起的怪人走出來:“是你一直跟著我吧?”
我連下三十幾個蠱,居然只有兩個生效。換成自己來解蠱都未必能有這個成功率
“和我們大梁作對,你有沒有考慮過後果?”這位蠱師露出兇惡的表情:“你不是很會喜歡救人嗎?看看今天你能不能救自己!”
說著,他拿出兩隻蠱蟲,開始做法。
白藥呵呵一笑,內氣將銀針彈出,串著蟲屍的繩子甩開:
“我能不能救自己不勞操心。倒是你——
面色青黑乃是蠱毒入體,青筋突起乃是命蠱遺失,眼窩下陷嗓音無力乃是精氣喪盡,和我在此對決乃是自尋死路!”
一隻只蟲屍被甩下繩子,於空氣中炸開,化作灰黑的霧氣。
“你想用我的蠱毒來毒死我?異想天開!”被一串話說到惱羞成怒的蠱師罵道,卻見白藥點燃現魂香,又再次彈出銀針。
煙霧之中,他已被無形的鎖鏈綁住。
這是命不久矣的跡象。
幾根銀針不知何時已紮在了蠱師的穴位上,點點黑血噴出。
“不可能!”發現自己已經中毒的蠱師瞪大雙眼,右手拿出一直金蟬捏碎,強行穩住自己的魂魄:“你究竟是什麼人?”
“老黑老白,生意來了。”白藥後退一步,給黑白無常讓路,然後露出志得意滿地笑容:
“不過既然你都問了,那我就告訴你——
吾乃天縱奇才,常莊醫者白藥。”
二、千年老妖婆,芳齡閨中女
三兩下便擊敗對手的白藥將從路邊摘下的藥用植物放入嘴裡,輕輕嚼起來,中和了自己不小心吸進體內的些許毒霧。
他撿起竹片,擊碎苗疆巫師的用來抵抗靈魂離體的煙霧。
“難得你不是來搗亂的啊。”兩位無常順利扯走了這個作惡多端的魂魄,十分滿意。
早已中毒身亡的屍體倒下,死不瞑目。
像這種蠱師,全身上下都是毒蟲,死了之後一大堆毒蟲失去控制到處亂飛,善後工作十分麻煩。
一直折騰到將近黃昏,白藥才將毒蟲處理完。他摸了把汗,一邊啃乾糧一邊連夜往常莊趕去。
但顯然,白藥註定是比預計時間回來得晚了。
常莊位於梁隋兩國交界處,距離邊境不過百里。而梁朝如今已在大將軍嶽信的進攻下節節敗退,為了繼續苟延殘喘,他們什麼事情都能幹出來。
這種大事,白藥覺得自己多半沒辦法參與。
畢竟他還太年輕,縱使在醫學和武學上有些天賦,卻也不是什麼能影響到天下格局的人物。
或許師父可以。
想著這些,白藥推開自己住了十六年的房門:“師父,我回來了。”
鐸,鐸,鐸。
刀鋒與案板碰撞聲非常有規律的響起。
白藥扔下自己腰間掛了一長串的蠱蟲蟲幹。穿過藥房,走進廚房。
黑髮及腰,臉上帶著疏離出塵之氣的少女站在案板前,手中菜刀緩慢的落下又抬起,似乎完全沒注意到白藥的歸來。
她在切蘿蔔。卻硬是切出了一股仙女墜落人間,不食煙火的味道。
白藥再次開口,重複了自己的話:“師父,我回來了。”
“坐。”少女說:“飯等會就好。”
刀鋒切過,每一條都同樣粗細的蘿蔔絲在案板上攤開,像是在畫紙上一下抹開了大片顏料。
“……師父,你根本還沒開始煮飯吧?”白藥嘆氣,揭開鍋,只看見冰涼的米和水。
“似乎,確實忘了。”少女點點頭,顯然不太在意:“那你來煮吧。我記得前段時間教過你怎麼做飯。”
“是五年前教的啊。”白藥嘆氣。
少女:“嗯,果然沒多久。”
她走到屋外的水池邊洗了洗手,然後就在陽光下站著不動。如同吸收日月精華的妖怪。
像這樣的太陽,少女不知道自己已經看了多少天,多少年了。
白藥一邊生火,一邊看著窗外師父的背影,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差點被火苗燒了頭髮。
從他記事以來,師父就一直是這個樣子。
時光在她面前彷彿失去了意義。
不知道師父今年多大了,也不知道師父的名字叫什麼。白藥忽然發現,和師父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自己卻根本不瞭解師父的任何過往。
於是在吃飯的時候,白藥勇敢地問了。
“師父你今年幾歲啊?”
面容看起來像十七八,氣質看起來像七八十的女子思索片刻,說道:“大秦滅亡已經兩千年,所以我大概也有,兩千多歲了吧。”
白藥嘶了一聲,有點不敢相信,但回想過往這十幾年的經歷,心下已經基本信了:“那,您叫什麼名字啊?”
“嗯……”師父陷入了很長時間的思考:“最早的名字,應該是叫做——”
“徐玖。”
這個名字,白藥好像在哪本書上看見過。但又好像不是一回事。
他來不及細想,卻還依舊沉浸在上一個問題中:“您真活了兩千年嗎?人怎麼能活這麼久啊?您是不是還有什麼仙術沒教我?”
看著喋喋不休的白藥,徐玖夾菜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這個孩子真是麻煩。
而且,鹽放得太多了。
其實白藥放的鹽不多不少,是師父的口味過於清淡。白藥說的話也不多,正常人都會是這個反應。
“不是仙術,道門修行之人也最多二三百年壽元。”徐玖閉上眼睛,輕嘆一口氣:“我反而希望我修的是那滅情絕性的道。”
她放下筷子,似乎是吃飽了:“吃完飯去把新收的藥整理一下。”
“是,師父。”白藥規規矩矩地說道。似乎已經從剛剛的驚訝中恢復了正常:“對了師父,書房有關於蠱術的書嗎?”
徐玖背對著他,沒有回頭:“地字書架,四層。”
飯後,白藥快速整理好藥房的各種珍惜藥材,而後走進書屋,點起一盞燈就開始翻找地字書架四層。
醫生善救人,蠱師善殺人,但兩者所學卻有不少相似。
都要了解人體的五臟六腑,奇經八脈……而相比之下,蠱師的手段更加豐富而且傳奇一些。
“真詳細,連大隋朝的翰林院和國子監也未必有這麼多的蠱術藏書吧?”白藥非常感慨,他以前就疑惑過這一屋子書的來歷,現在想來,多半是師父在這兩千年內一點點收集的。
兩千年啊,比村裡那棵長生樹都要久。
白藥搖搖頭,又想起什麼,跑到人字書架,翻起了秦末的史書。
時間已過兩千年,關於那時的記載有些語焉不詳。但卻能從文字中讀出先秦時期那股飄然出塵之感。
而且居然還翻到了關於常莊的記載。
秦皇東巡,過東海郡常莊,見仙人栽榕樹,逾十年,樹冠如車蓋,遮天蔽日。
常莊的村頭那棵長生樹,相傳是秦末楚初之時仙人所栽。如今早已有數十丈高,早已遮天蔽日。
平日裡還常常能看見有人來對這棵樹參拜祈福。上至縣令下至孩童,全都不敢對這棵老樹有絲毫不敬。
徐玖卻提著一小壺清酒,拍了拍這棵老樹樹幹,似與老友相見。
她的身體如紙鳶般隨風而起,飄落在樹冠上。
老樹輕輕顫抖,幾片葉子飄散,落在徐玖手心,似乎是歡迎她的到來。
看著天空中的明月,徐玖輕嘆一口氣。飲下壺中酒。
當年這棵樹還只是棵樹苗,當年人間的酒還味道很差。
似乎只有她和天上的明月,永恆不變。
三、書中有術,不如行路
白藥在書房中挑燈夜讀。鑽研著從源頭破除蠱術的辦法。
暫時沒有任何結果。這讓他十分頭疼。
或許應該請教一下師父?話說師父今晚又跑去樹上喝酒了嗎?為什麼小時候我爬那棵樹村長就打我,師父每次上去都沒人說什麼呢?
哦對了,師父活了很多年,是大家的長輩,自然沒人敢多說什麼。
人是怎麼活這麼久的?真神奇啊。
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油燈,燒了整晚也未見熄滅。
天亮時,徹夜研讀的白藥打了個哈欠,從地上站起來,準備去給自己和師父煮點粥喝。
炊煙在小屋上方升起。
徐玖睜開眼睛。
她躺在床上,長髮散開。如同躺在一片黑色的海上。
算算日子,應該差不多……
北海毒蛟血。
曼陀羅葉。
催心草。
拿到南沼百枯藤後,就只剩下兩位藥材還拿不準。
“師父,粥好了。”白藥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打斷了徐玖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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