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在屋裡吹過。
徐玖穿上素白的衣服,一頭黑髮落在身後,也不需要打理,便很柔順地滑過肩膀,垂在背後。
她坐在平平無奇的餐桌前,一邊喝粥,一邊對捧著本書還在看的白藥說道:
“收拾一下,我們準備去南沼。”
白藥被口中白粥嗆到,咳了兩聲,輕敲胸口才恢復過來,“南沼在梁國境內啊師父。而且還是在梁國最南邊。”
“嗯。”徐玖用一個位元組表示她知道。
雖然說,自己在南沼種藥的時候還根本沒有梁國。但如今他們確實佔領了那裡。
有點摸不準師父想法的白藥撓頭:“過去起碼要,兩個月。回來應該也差不多。而且隋梁兩國在打仗,說不定會查得很嚴。”
“也是。”徐玖點點頭:“對你來說,還是太危險了。”
只不過,那個老瞎子曾經說過……
白藥看師父沉默下來,也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打算。但他又不敢多問,連手中的書都放下了,就等著徐玖說話。
“光看書,不可能就這樣解決這麼多年都沒人能完全解決的問題。你需要去南邊,和真正的蠱師接觸。”很久之後徐玖才說話,卻是提起另一件事。
不得不說,白藥畢竟是和徐玖相處過多年的人,很快明白了師父的意識。
並不是徐玖想拉著他去,而是白藥自己也需要去。所以師父才順手把你帶上,怕危險沒關係,反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明白了,師父。”白藥向徐玖行禮。
對於把自己養大,並教自己成人的徐玖,白藥非常尊敬。雖然說從外表看起來,徐玖和他差不多大。
但整個常莊的人看見徐玖都得喊婆婆。
五百年前被他們這樣喊,徐玖還會皺個眉。
現在,被喊婆婆時,徐玖臉上除了平靜還是平靜。常莊地處偏僻,據說是有神農傳承,培養出了數代名醫。
但那些名醫,都沒有研究出解決徐玖問題的辦法。
時間久了,徐玖自己耳濡目染,反而成為常莊醫術最好的人。
白藥雖然很有天賦,但並沒有比那些名醫強太多。只不過他可以看那些人留下的書卷手記,所以徐玖覺得,他很有希望。
然而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想要成長,就得多出去走走,才能收穫足夠的經驗。沒有哪個名醫是光看書看出來的。
之前白藥雖然也有出去過,但基本上還是在一郡之內徘徊。
出遠門的話,都要準備什麼?
看著白藥各種衣服藥材和術法道具堆了慢慢一大箱,徐玖挑了挑眉。想告訴白藥不必如此麻煩。
多年下來,徐玖已經明白了出行必須帶的東西,就只有錢而已。
但總之,白藥準備了很多東西,而師父並沒有攔他。只是平靜地在前面帶路,不過十幾年沒出遠門的徐玖,對外面的世界未必有白藥熟悉。
兩人都不是普通人,徐玖且不談,白藥也是天下武學六境界中的第三境高手。中午出發,下午便到了一片集市。
“兩間客房。”吃完飯後,白藥拿著錢到一間客棧裡說道。
徐玖走在她後面,目光平靜。手裡還拎著酒壺。哪怕客棧老闆說只剩下一間房了也沒有反應。甚至連白藥都沒因此感到尷尬。
小時候自己也都是和師父睡一間房的吧?白藥回想過去的事情,然後付了錢。
這片集市似乎是專門為常莊而修建的。大量藥材商人和求醫問藥的人匯聚於此,讓這裡顯得十分繁華。
最近因為梁人搗亂,生病的人確實更多了些,以至於客房都滿了。
“師父,好像以前都沒怎麼見你出門啊。”白藥給自己打好地鋪後,對坐在窗邊一身出塵氣息的徐玖說道。
徐玖把酒壺放下,臉上卻並沒有太多迷糊的痕跡,只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只要你活的夠久,就會發現任何地方的風景都一樣。如果願意,一座小屋也可以欣賞好幾年。如果不願意,走遍天下名山大川也讓人乏味。”
一千多年前她便幾乎把這世間的一切看遍了。人間的樂趣,除了男女之事不願意碰,什麼美食,歌舞,棋局,賽馬鬥雞……
如今對徐玖而言,都沒有了任何趣味。
唯有杯中酒,能讓她暫時脫離無聊的現實……曾經和她為敵的,為友的,萍水相逢的,都在時光沖刷下化為灰燼。然後他們的子嗣後人也一個個死去。只留下心如死灰的徐玖。
像白藥這樣的孩子,或許能給徐玖帶來一段時間的親情和歡樂。但最後卻只會剩下悲傷。
不,被沖刷過後,連悲傷都不會剩下。
只有平靜。
無窮無盡地平靜。
白藥暫時不懂師父的想法,他撓撓頭,看著徐玖的側顏有點走神。當然並沒有太多那方面的想法,因為目前他還把徐玖擋住長輩看。
忽然間,隔壁傳來一陣咳嗽聲。
那聲音經久不衰,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吐出來,顯得十分悽慘。作為醫生的白藥立馬拿著藥箱起身,過去敲門。
很快,門開了。
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站在他面前,看起來很虛弱,彷彿隨時可能死去。
四、一汪清泉潤生機
望聞問切,乃醫家診斷的基礎。無論放在何時,這四項都依舊有用,最多是換上些新的道具來幫忙,讓診斷更加準確。
望臉色,憔悴,恍惚,嘴角還有些許血漬。
聞呼吸,急促,紊亂,彷彿溺水的人剛剛上岸。
白藥皺眉,眼前這個女子明顯有肺病。十有八九是想到常莊來找醫生的。只不過這病,可能有點嚴重啊。
“這位公子,可是被在下的咳聲驚擾到了?”女子用手帕捂嘴,擦去血液。
“你咳中帶血?已經幾日了?可曾找大夫看過?是否服藥?是否常有胸悶頭痛?家中親近之人是否也曾染疾?”
白藥一連串問了好多句,女子聞到了他身上的那股藥味,眼神微亮。
莫非這就是,自己要找的常莊醫者?可他看起來這麼年輕,醫生這東西,都是越老越靠譜……
“已經咳了足月有餘,大夫看後給我開了服藥,但也沒什麼法子,只能讓我來常莊尋醫。”女子說話間有咳了起來。其實她知道自己的病因,只不過在沒有確定這個少年是否值得信任之前不能直接露出來。
“吾乃常莊白藥。”白藥說:“能否讓在下給姑娘把個脈?”
望聞問都已經搞定,接下來就只剩下切了。切就是俗稱的把脈,透過感知對方的脈搏瞭解情況,若有武學修行基礎,還能透過真氣感知對方的五臟六腑。
隋國民風開放,男女之防沒那麼嚴重。所以女子點點頭,一邊把手伸給白藥一邊說:“多謝公子,在下王清泉,揚州章郡人,若公子能醫這肺病,必有重謝。”
對於王清泉承諾的重謝,白藥沒有太在意。但一將手指搭在對方脈搏上,他的眉頭就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
“姑娘可曾……接觸過南梁蠱師?身上可有發黑腫脹?”
“……有。”王清泉知道白藥是真有本事,猶豫片刻後,看著此人誠懇而又有些青稚的臉部,輕咬嘴唇:“公子請進來說。”
她忽然又咳了兩聲,但這次沒有持續太久。卻很容易看出王清泉的狀態非常不妙。
停頓再三,王清泉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拉開衣領。
雖然並沒有露出關鍵部位,但對於一個二十歲的年輕女子而言還是太過羞恥,一層緋紅染上她的面容。
脖子下方一片白皙。
而在心臟往上幾寸,可以看見一隻趴在面板下的黑蟲,細長而多爪。
白藥沒有多看便移開了視線,乾咳兩聲:“這是……嗜心蠱的一種。不過,我可能不太方便給姑娘你看病。”
王清泉皺眉,心想我都沒在意,怎麼你還開始在意了?
“請稍等。”白藥轉身出門。王清泉站在屋內,也不知該不該把衣服合上,就這樣不知所措地立著。
很快,白藥就拉著身上有濃郁酒氣的徐玖來了。
徐玖只看了王清泉一眼就說道:“嗜心蠱。不過是用某種手段量產的幼蟲。順水而居,嗜人心脈,一蟲化千。病者日夜咳血,虛弱無力。”
論醫學天賦,徐玖不如白藥,不如常莊歷代名醫。
但千年下來,她大部分時間都在鑽研此類學問,在醫學水平上早已超越世間所有人。
白藥診斷半天的事情,她只需要看一眼就。
這一眼,包含著千年的歷史。
當然白藥也不差,只是他不敢仔細看姑娘的胸口——如果真的必須要看,白藥不會迴避,可這不是有師父在嗎?
“這樣的話,章郡那邊豈不是會有很多人感染?”白藥皺眉。
王清泉的眼神再次明亮起來:“正是如此,章郡已有數千百姓日夜咳血,連很多官兵也不曾倖免。”
兩國交戰,各施手段可以理解。但這樣對平民無差別下手,傳播蠱毒,還是讓白藥感到了憤怒。然而他只是一個醫生,雖說醫術好到這一代的無常都驚歎。可還是無法影響那種大的局面。
徐玖上前一步,手指輕點王清泉胸口。
真氣如泉水般灌入其中,將那隻蠱蟲消融於無形。一點點黑氣滲出,順著清泉的胸口向下流去。
隨後,這股真氣又包裹主了女子這些天不斷受損的肺部,像走在沙漠中的人猛然扎入涼水之中,無比舒適。王清泉發出兩聲不明的叫聲,臉頰微紅地對徐玖行禮。
“多謝……姐姐。小女子別無他物,但有重金酬謝。”
“嗯。”徐玖點點頭,讓白藥去收尾,也順便收錢。之前說出門在外只有錢是必須帶的,現在看來也不對。
缺錢的話,隨便找個有錢人治治病,金銀就來了。
白藥一點也不跟王清泉客氣,收了十兩銀子。如果碰到窮人,他可以不收錢甚至倒貼錢。但王清泉看穿著談吐就知道是富貴人家,那便無需為其節省。
只不過,整理好衣裳的王清泉,在白藥眼中脫離病人二字後,漸漸值得欣賞了起來。
之前那些風景,回味起來也讓白藥有些面紅耳赤。他拿了錢,匆匆轉身離開,回到自己和師父的房間。
王清泉疑惑於兩人的關係,卻沒有多嘴。畢竟他們才剛剛認識。
躺在地鋪上,有些微涼。
然而今夜的白藥卻有些睡不著——他不是那種看慣男女病灶,萬物都可看成皮肉骨血的老醫生,雖說醫術很好,但經驗還是太少。
而王清泉這樣好看的女人,他除了師父也沒見過其他的,更何況是見到了那些地方。
睜開眼睛,徐玖正好從他身邊經過。
她穿得比較輕薄,畢竟是要上床睡覺了。而且,徐玖也不在意那些,也不曾將白藥當成什麼需要防備的物件。類似的畫面,從小和師父一起生活的白藥應該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了。
月光照在屋內。
白藥心跳加速,卻還是爬起來,把窗戶關上。
沒了晚風。
這一夜似乎過得更加燥熱了些。
輾轉反側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徐玖便注意到了白藥。
她無心深究小徒弟到底是因為什麼而失眠,只是從行禮中抽出一根安神的香條,插在客房的爐子裡點上。
白藥這才慢慢安靜,然後睡去。
五、過章郡
和王清泉相遇是一次意外,也是一次值得高興的事情。
不是因為她長得好看,也不只是因為她給了十兩銀子。更是因為王清泉已經僱好了馬車,可以跟著一群鏢師共同返回章郡,順路帶上白藥和徐玖也沒問題。
對徐玖和白藥來說,這是一件小事,舉手之勞,十兩銀子已經很多了。
但對王清泉來說,那幾乎是她的半條命。除了以身相許,別的事情能幫就儘量幫。當然,看那人的性情和外貌,若是對方願意以身相許也可以。
“請問二位,是什麼關係呢?”車隊閒暇之餘,王清泉湊上來問道。
她實在好奇徐玖和白藥的關係。姐弟?夫妻?好像都不是……白藥一直對徐玖很尊敬,徐玖看起來像十九,氣質卻像九十九。實在讓王清泉摸不著頭腦。
“這是我師父。”白藥第一次和師父出門,倒也沒想過該怎麼掩飾一下徐玖的身份。反正就照實了說。
徐玖也沒有隱藏的意思。雖然被人發現她是不死之身會有點麻煩,就像八百年前那樣。但常莊很多人都知道,那些人卻都保守著秘密。而師徒之稱,也根本不會讓人聯想到那方面。
男徒弟,女師父。而且看起來還差不多大……雖說隋國風氣挺開放的,但王清泉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她咬了咬嘴唇,沒有多問,坐在一旁不知道想些什麼。
白藥沒有太在意外人看他和師父的眼神。不過這是他第一次和師父一起出門,也是第一次準備前往稽郡以外的地方,此時正處於亢奮狀態。根本沒有心思理會外界的目光。
當然,他也沒忘了盡一個徒弟的本分,把師父的吃食住處安排好——正所謂師長有事,弟子服其勞。
徐玖對白藥的服侍沒有什麼反應。那些食物和在常莊吃的也沒什麼區別。至於出門……更是不能讓她的心情有半分波動。
兩百年沒過去了,南沼那些藥材或許已經成熟,又或許早就被人採走。
但想來自己當初佈置的一些東西,應該還沒那麼容易失效才對。這樣的話,最後一段路還不能帶上白藥。
車隊進入章郡時,王清泉又湊過來和他們閒聊:“對了,二位都是修武之人嗎?”
白藥點頭,他忽然感覺王清泉話很多。似乎理解了平時師父被自己問東問西時的感受。當然,他也挺喜歡在別人面前顯擺一下。
修武並非什麼秘密,人人都可以學。只是有些人一輩子都入不了一境。有些人,比如他白藥,十幾歲就已經三境了。
武學六境,體力氣意靈神。白藥是氣境。徐玖是神境,嗯,師父沒說過,但白藥覺得她肯定是神境。
天下神境不多,可能全部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個。至少除了師父之外,白藥就知道一個劍神蘇辰,一個隋大將軍嶽信,還有一個南梁皇帝。
南梁皇帝為政昏庸,也不擅統兵。偏偏有一身神境的武道實力,哪怕手下有人造反也能親自從萬軍從中殺了反賊頭目。實在是強得可怕。
村裡那些喜歡討論時政的大爺們曾在與白藥下棋的時候說過,若非南梁皇帝有神境武道水平,大隋早就一統天下了。
畢竟,哪怕被上萬人包圍,神境武者也可以殺出一條血路跑掉。
再加上南梁皇帝雖說軍政水平都不行,卻有一顆不服輸的心。幾次御駕親征被嶽大將軍擊敗後也依舊可以回梁國捲土重來。手下人有什麼不滿便殘暴鎮壓之。竟然就這麼讓梁國一路撐了下來。
王清泉點點頭,她家在章郡算是富戶,並非鄉野小民。武者還是見過不少,但卻多是下三境的。
而那天徐玖救自己的手法,想來肯定是上三境吧?
人們習慣把體力氣三境稱為下三境,把意靈神稱為上三境。而只有達到上三境,才算真正的高手。
當然,白藥那天殺掉的蠱師就是意境高手,可還是被他一個氣境的幹掉了。雖說有點投機取巧的成分,但也足以說明境界之分並非絕對。
剛剛進入章郡沒多久,便看見一群山賊從路邊的草叢裡鑽出來,攔住這支押鏢順便帶人的車隊。
鏢局這個行當,走南闖北,經常要遭遇危險,沒幾個正經武者坐鎮是不可能的。
一個二境武者帶頭,三個一境武者,再加上七八個打下手的傢伙。一個個持槍拿刀,尋常山賊根本不敢靠近。
所以,眼前這些山賊要麼是不知死活,要麼是……有備而來。
徐玖轉頭看了一眼鏢局運送的那個箱子。裡面可能是什麼比較值錢的東西吧。用五境武者才會有的靈識一掃,便能看見一尊玉佛像,正靜靜躺在箱中的一堆棉花裡。
鏢局眾人擺好陣型,握緊武器。為首的鏢師上前一步,想著能不打便是最好的,相信那些山賊的想法也一樣。
卻看見一根羽箭劃破空氣,直接射向他的咽喉。
鏢師只覺得這是自己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但他沒有死。
因為白藥出手了。
一塊小竹片在空中旋轉,與箭矢向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箭斷。閃著綠光的竹片則完好無損地飛回。
白藥收起竹片,手指按住幾根銀針,警惕地盯著前方。
碰到敵人,他的反應是……興奮。畢竟是少年心性,遇到戰鬥總是熱血沸騰的。而且師父就在身後,根本沒什麼能傷到自己。
“呵,還不錯。”先前射箭的那個山賊默默自己眼角的傷疤,向前一步:“但沒有用。把箱子交出來,饒你們不死。”
“該死。”鏢師頭子看著前方不斷靠近的山賊:“他們有氣境武者!”
此話一出,大家都有些慌神,甚至沒人注意到白藥剛才的出手多讓人驚豔。看著從四面八方湧來,一境武者就有十幾人的山賊,投降似乎就是唯一的選擇。
但要是丟了玉佛,他們的飯碗基本上就要砸了。南興鏢局也要花一大筆錢。
想到尚且年幼的少當家,鏢師頭子咬牙,準備拼死一搏。
眼角長著傷疤的那個山賊看起來卻有些警惕。這自然不是對鏢師,而是對白藥。
那少年剛剛一竹片打掉了自己的羽箭……究竟是什麼來路?會不會影響到主子的任務?
他還想著這些。
卻忽然捂住喉嚨。
一根銀針插在其中,針尖似乎有點發黑。
ps給點意見啊兄弟們。過段時間還會寫一個廢土,邪神的。一個高武的百家(儒墨道法兵陰陽名)的仙俠,不過有人說那個故事偏老套。可能還會寫一個網遊(多世界劇本的那種網遊)的開頭。希望大家都能看一下,告訴我喜歡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