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黑暗中燃起。
人類詩篇中的咒術往往混亂而沒有邏輯，讀音更是與世界上任何語言都沾不上邊，但卻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以及一種別樣的瘋狂。
腦海中，彷彿一種新的感知器官出現，世界在周陽眼裡發生了改變。真實的世界開始重迭上一層特殊的陰影。有些地方淡到看不見，有些地方，比如眼前的黑暗，則濃得讓人無法忽視。
這便是感知危險的能力？而我也失去了恐懼？
都是好事，但未必是好事。
周陽唸咒之後感覺自己的精神狀態又下降了。他從主任手裡落在地上的白銀榮耀，果斷開火。
基地又響起另一種警報，似乎是有某些危險的特異物的收容措施被破壞了。
“咳咳，這裡是調查員分部，守望軍聽到請回答。哈……這裡是調查員分部……”
勉強脫離恐懼的主任拿著對講機開始呼喚。
“這裡是守望軍四連，已收到你方呼叫，這裡是守望軍四連……”
“用閃光彈和其他強光源！入侵者是永恆夜幕的眷屬。向我們所在方向使用強光源照射！”
他們所在的方向很好找。
因為周陽開槍之後，光芒直衝天際，經久不衰。
守望軍的攻擊很快就來了。各種探照燈，閃光彈，刷刷望調查員總部扔。反正弄不死人，就乾脆把自己人也一起覆蓋進去。
危險迅速淡化。
大家的視野裡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清了。而那些無聲的陰影眷屬，應該也在光芒中消失。
然而周陽卻再次舉起武器。
雖然眼前只剩下白色，並且因為直視強光而眼球刺痛。
但他卻可以靠新獲得的能力發現危險靠近。
“亢亢亢”
幾聲槍響在主任耳邊響起。他眉頭微皺，喊出聲來：“周陽你在幹什麼？”
“殺敵！”周陽一邊開槍一邊說。主任聽出他聲音裡的亢奮，頓時瘋狂皺眉。因為周陽的好幾槍都打在了他旁邊，差一點就擊中他了。
不知道他感知到的危險是來自那些還未被消滅的怪物，還是那些認為周陽已經發瘋的人類。
間歇性亢奮發作後的周陽已經不會想那麼多了。
基地的警報聲還在繼續響。
周陽的槍一下又一下，很有節奏感，也很瘋狂。躲在房間中的陳玲只感覺自己的病人又嚴重了些，頓時發出一聲嘆息。
忽然，門被周陽踹開。
隨後，他拿著白銀榮耀，對陳玲所在的方向，開始射擊。
陳玲聽見近在咫尺的槍響，發出一聲尖叫。
子彈落在她身邊，卻沒有傷到她分毫。
因為那是一顆只對超自然怪物有效的咒文彈——扣動扳機之前，你永遠不知道白銀榮耀會射出什麼。
周陽沒有發瘋。他攻擊的都是怪物。
那些隱形的，強光照射也沒有死去的黑夜眷屬被他一槍一槍幹掉。
守望軍很快接管了此地，按照流程開始排查汙染，並隔離了所有人。然後清點損失情況。
“c3—72不見了。除此之外都是常規損失。另外，監控顯示周陽的行為很可疑。”統計和清掃結束後，守望軍將勉勉強強在強光中記錄下經過的攝像頭錄影交給基地負責人。
負責人的地位比外勤部主任高半級。按照調查員慣例，他也是已經退休的前任外勤部成員。
“交給心理部慢慢審查吧。但是不要刺激到他。”負責人林澈很簡單地說道：“老何這水平真是不行啊，被自己組員給比下去了。”
但看看周陽這個履歷，只要沒死沒瘋，再過十年肯定能被評為傳奇調查員。或者被追封為傳奇調查員。
目前十二位傳奇調查員中，有三個是死後追封的。還活著的只有兩個。
出現這個評級到現在一共是九十一年。平均每幾年就會出現一個傳奇調查員。看起來好像不少。但考慮到每年報名想要加入調查員的人口基數，這個比例非常之低。
林澈並覺得周陽對敵人的攻擊不是什麼問題，只是一種高靈感的表現。這種人通常理智值都不高，更適合去當知識傳承者。
知識本身確實也有汙染，但總比直面邪神和其他邪神眷屬安全一點點。保管各種特異物和邪神眷屬的資料，以及那些咒術知識，對人類防線的意義一點也不低。
更關鍵的是，在傳承知識的時候發瘋比在戰鬥的時候發瘋好處理。
而且出門都能碰到一堆人喊你教授，多有排面。
正當負責人開始思考要不要把周陽調去傳承者那邊時，對他的審查也已經開始了。
陳玲醫生沒有參與，只負責提供之前對周陽的心理分析報告。因為她之前在現場，可能會產生主觀傾向，所以為了保證結論客觀必須迴避。
來審查周陽的是其他心理部的成員，以及傳承者那邊派來的一位老學究。
心理審查是每個調查員都要接觸的事情，周陽早就習以為常。不會抗拒調查，但也覺得很麻煩。
“先進行聯想測試吧。”老學究捏了捏眼鏡。
聯想測試是用詞語或圖片，要求目標做出聯想的一種測試方法。可以比較全面的觀察一個人的心理狀態。
之前陳玲給周陽看那些墨跡圖片就屬於這一類測試。
聯想過快過多，而且混亂，多半是有狂躁症，聯想過少過慢，那通常是有抑鬱。這代表思維活性的強弱。而聯想出來的東西具體或抽象也足以代表個人的傾向。
老學究的測試方法更簡單些。就是拿出一些詞語，讓周陽說出看到之後聯想到的第一個詞。
“太陽。”
“恆星。”
“手槍。”
“殺死。”
“神明。”
“邪惡。”
一問一答，速度很快。老學究微微皺眉，感覺周陽的心理狀態比自己想象中好不少。
因為周陽已經把理智值下降的效果轉變成了重度失眠。
“噩夢。”
“醒來。”
聽到這個回答，老學究推了推眼鏡：“黑暗。”
“光明。”
“鬼怪。”
“消滅。”
“毀滅。”
“創造。”
又是一串回答過後，老學究看了看總數，覺得差不多了，便讓旁邊的幾個心理醫生把圖片拿過來。
那是各種關於死人的畫面，還有恐怖但並沒有太多精神汙染的怪物圖片。
以及人類歷史上想象出來的那些可怕畫面。
看見這些東西，周陽微微皺眉，心情卻沒有太多波動。因為他現在已經失去恐懼。
皺眉是因為，眼前的老學究居然這麼快就發現了這點。好吧，周陽也沒想過隱藏，失去恐懼什麼的應該也是理智值下降的可能特點？
然後是靈感測試和智力測試。後者是做題，前者原本也是做題。但傳承者內部有特殊的方式可以直接確認。
“靈感八級，智力七級……”老學究看著周陽的答題結果：“小夥子，願不願意來我們傳承者上班？”
傳承者大多數時候是類似學術機構。總部都建立在一些大學附近。
守望軍肯定在軍營和軍事基地，調查員則是有專門的總部。這兩者都是經常要和敵人戰鬥的。只不過後者偏向於警察或者偵察兵，前者則是正規軍。
只有傳承者，好多成員都經常在大學裡面當教授或者在實驗室搞研究，完全是另一種生活。
可在知識等於汙染的今天，傳承者面臨的危險卻一點都不低。那些充滿汙染卻必須傳承下去的知識都是他們用生命去留傳下來的。
“沒什麼興趣……”周陽不想去當老師或者搞研究。
他還年輕，更喜歡冒險。
“你的精神狀態還算穩定。雖然有點問題但都可以恢復，完全不像是直面邪神後的人。除了，部分情感缺失。”
老學究沒有多說，畢竟剛剛做完的心理測試就告訴了他，周陽不會是願意推居後方的人。
只能說，可惜了。
七級智力雖然不多見，但也只是屬於比較聰明的範疇。但八級靈感……最近十年有超過三個沒有？
周陽沒啥表情，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八級靈感，當初進外勤部的時候就得到過何主任的親自迎接。目前已知的那些，靈感超過八的，只要別死得太早就肯定是高階調查員或者同水平的知識傳承者。
就是平均年齡不超過三十歲。哪怕在調查員組織外勤部這個危險的地方，也依舊屬於短命鬼。
“情況如何？”外勤部的何主任過來詢問。
“部分情緒缺失，間歇性亢奮，靈感很高，失眠。除了靈感是本身就有的問題，其他都屬於理智值下降的反應。”老學究說著自己的判斷。
雖然專業報告有小組進行分析，但他對自己的回答有信心。
“情緒缺失？”何主任發現關鍵問題。
“是的，他沒有任何恐懼的反應。和之前的心理報告中不太一樣，當然人格和其他方面一樣，不一樣的是病狀。暫時不知道原因，提到這方面時他表現出想回答卻無法回答的樣子。
我只能說，從心理學的角度看來，是可以恢復到不太影響正常生活的。但不建議參加戰鬥。”
“為什麼？不會害怕的戰士不應該更擅長戰鬥嗎？”主任皺眉。
“害怕是人類對危險的應激反應。失去恐懼，人便無法感知危險。這在戰場上應該很致命。所以我才勸他來傳承者上班。”
何主任點起一根菸，忽然回想起在之前基地遇襲的情況。
在那片黑暗中，大家都因為恐懼而難以行動，只有周陽唸咒之後還能撿起武器反擊。而且之後還發現了沒有被強光逼退的隱形敵人。
“失去恐懼就無法第一時間發現危險嗎？這也未必啊。”他搖搖頭，轉身離開。
基地被入侵是一件大事，何主任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至於周陽……理智值恢復到基準線後先去帶兩年新人，解決一下低難度的事情看看。反正何主任不願意把這麼一個好苗子放走。
讓陳玲繼續進行每日審查。
不，乾脆讓陳玲去當他的觀測者，專門負責周陽一個人的心理狀態。
真正的傳奇調查員，身後通常都有一個專門的心理小組和後勤小組。周陽只是有潛力成為傳奇調查員，那也值得派一個心理醫生去專門負責觀測他的心理狀態。
只是不知道陳玲是否願意。
面對調周陽去帶新人，和讓陳玲去給周陽專門當觀測者的事情，兩人的回答都是一樣的。
“我同意。”
周陽知道自己的情況不是很好，理智值下降始終是個問題。症狀雖然可以換，但每一個都不會是很容易接受的。
至於陳玲，她很好奇周陽身上發生的事情，所以想要探尋一下。
手背上的綠點還在閃光，可依舊只有周陽能看見。賣掉恐懼後，這個光點活躍了許多，開始回答周陽的很多問題。
比如賣掉憤怒能獲得什麼，賣掉悲傷能獲得什麼，賣掉你的某一段社會關係或者肢體器官能獲得什麼。
周陽短時間內沒興趣。
在夏日的末尾，周陽透過心理審查後，與陳玲共同來到了比較偏遠的舍陽市。
相比隔壁在舊時代九江市旁重建的新城，這裡各種條件都相當落後，人口稀少，危險和升遷機會也少。
所以在其他人看來，周陽是被流放了。
但只有他自己和陳玲知道，周陽是來度假的。
不過確實，一個低理智值高靈感的人就是定時炸彈——高靈感本身就容易看見亂七八糟的東西，低理智值也一樣。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荒誕。你沒看見，一切都可以被當作無事發生。你看見了，有時候就會變成真的。一句囈語，一塊石頭，一本筆記，都會讓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
進城前，周陽看見了道路兩邊的危險陰影。本想動手開槍，但仔細一想就會知道，那是用來防禦邪神眷屬和匪徒的武器。
他也不多說什麼，進城與陳玲一起來到調查員分部登記完，到宿舍休整片刻，就直接跑去迎接新人了。甚至連本地分部總負責人都沒見一下。
街道上很多地方都瀰漫著淡淡的危險。最近周陽已經習慣。
走在路上總是有機會被車撞或者被花盆砸的。但他不會，因為那些陰影濃郁的地方周陽可以提前躲開。
一輛大巴車在他面前停下。周陽拿出調查員內部使用的手機，調出名單。
交給他帶領的新人一共六個，用何主任的話說，都是非常有潛力的新人。但周陽懷疑那老東西忽悠自己。看檔案的話，起碼一半都是危險人物。
哦，我自己好像也是。
把這麼一群危險人物放在一堆，當我是安全閥嗎？
大巴車上下來幾個人。他們東張西望，卻看見穿著高階調查員制服的周陽走上前：“我是你們的隊長，高階調查員周陽。點到名字的，喊到，來我前面排隊站好——李明月。”
一個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少女眼睛一眨，似乎有點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就在身後那個和她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少女一推之下站了出來：“到！”
“李晶晶。”周陽繼續點名。雙胞胎少女中的妹妹很快也喊到站了出來。
雖說長得一樣，但姐姐的臉色比較蒼白，像是平時不怎麼曬太陽。而且穿著的是一身白裙，還抱著個裝了兩本書的小包。
妹妹則穿著一身運動服，顯得很活躍。看起來就是經常運動的人。
至於兩個人的外貌，很養眼，但周陽看著她們偷偷在後方較勁的手，就感覺不太好管。
“王書名。”
“到。”
“方文華。”
“到。”
“朱嚴。”
“到。”
“劉赦。”
“到。”
一一對比照片和真人，確認無誤後，周陽點點頭：“給你們半小時去整理宿舍和登記，換上制服來這邊集合。我們馬上有第一個任務。”
眾人紛紛離開，周陽則盯著其中看起來最普通，檔案和外貌都平平無奇的十八歲男性王書名的背影皺眉。
小隊這些人每個都帶有一定程度的危險。但只有這個王書名特別危險，甚至足以致命。
雙胞胎擁有心靈感應，姐姐李明月的靈感和周陽一樣是八，妹妹則在格鬥和槍械使用的成績上名列前茅。應該是這些人中最有潛力的兩個。
給這些新人的時間很緊迫。其實周陽也沒想到分部這麼快就給他們發了任務，這會是某種排擠嗎？
新人不完全是新人，在培訓的時候也象徵性地跟隊參加過任務。有些更是在被招進調查員前就碰到過邪神相關的異常事件。
周陽開車帶頭，一共兩輛車七個人朝著目標方向駛去，坐在副駕駛的是劉赦，坐在後座的則是李晶晶和朱嚴。
“現在這裡居然還有這麼繁華的城市啊。南邊都只剩下一些小鎮還能生存。而且每天都要防備那些魚人。”朱嚴看著四周，滿臉感慨。
手上帶著名貴手錶，一身貴公子資態的的劉赦笑了一下：“這算什麼繁華？你是沒去過九江和西京。”
朱嚴撓頭憨厚地笑了笑：“很繁華了。”
“注意周圍，不要閒聊。”周陽說：“晶晶記得保持和你姐姐的聯絡。”
說起來現在都換上制服後，雙胞胎姐妹更難分清了。像周陽這種低理智值的人更是經常感覺她們其實是一個人。
車很快就到位了。
周陽只感覺那個王書名身上的危險氣息變得更加濃郁。
但看著那傢伙比朱嚴還憨，看見啥都上去戳兩下的樣子，又感覺是危險感知能力出了差錯。
“警方已經核實這裡出現了異常事件。兩個人在屋子裡失蹤，周圍已經被封鎖。”周陽說：“我，晶晶，朱嚴，還有……王書名先進去。你們三個留在外面，如果我們出現問題就向總部彙報。”
前面那棟房子危險度比較低，但房子內部有一個危險度很高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
雙胞胎只帶一個，自然是因為她們的心靈感應能力。而王書名……這麼危險的人物不放在自己眼前肯定要出問題。
方文華是醫務員，劉赦和朱嚴可能發生矛盾。
所以人選便確定了。
很快，周陽就開始後悔。因為王書名一進屋就順手拿起了他眼中最危險的東西——一個筆記本，還開始念封面上的字。
“當你翻開，一切就不一樣了。”
除了這一行外還有好幾行小字。
“不要翻開不要翻開不要翻開。”
“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不要相信。”
字跡扭曲而潦草，彷彿瘋子最後的哀嚎。
王書名並沒有翻開，他雖然沒什麼經驗，但不傻。可忽然門外一陣風吹來，將書封輕輕掀起。
此時這個新人的瞳孔中全是害怕。
九月的天忽然開始陰暗，明明才不到五點。或許是因為有烏雲的關係。
筆記本翻開後，映入眼簾的是同樣潦草的紅字。
1、待在有光的地方，待在有光的地方，待在有光的地方。
2、不要相信其他人，無論他和你是曾經否認識。記住！不要相信！
3、別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