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豔!
這名字像根針,直接扎進我後腰眼,觸電似的麻了一下。當年那封青澀又沒下文的回信,瞬間浮上心頭。
“等著!”我二話不說,扭頭就衝進我那狗窩一樣的小房間,在一堆沾著泥星子的鞋子衣服裡刨。最後翻出了一雙幾乎壓箱底、鞋帶都發黃的白跑鞋,又扒拉出一件顏色還算看得過去的外套換上——這已經是我的最高配置了。
等我收拾停當走出門,李海波歪著頭上下打量我,噗嗤一聲樂了:“我操!廷哥你這……是去跟丈母孃相女婿?”
“滾你大爺的!”我一腳作勢要踹他屁股。兩人嘻嘻哈哈,朝著謝魁家殺去。
剛到謝魁家籬笆外,一股子特有的“芬芳”就飄了過來。
“大頭!拉完了沒?張群約你去耍野,去不去?”李海波扯開嗓子,衝著那低矮茅廁的木門就喊。
茅廁裡一陣窸窣,傳來謝魁甕聲甕氣的聲音,帶著點被攪了興致的煩躁:“滾球!他孃的,老子正給菜地施肥呢!再鬼叫喚,信不信老子現抓一把塞你嘴裡!”
李海波哪能放過他,嘴更貧了:“哎喲喂,大頭你這口味兒高階了哈!現在興邊施肥邊嚐嚐新鮮出鍋的?不錯不錯,做法事這些年,本事沒學到,新技能倒是點了不少啊!”
我在旁邊笑得直打跌。不一會,茅廁門吱呀一聲響,謝魁提著褲子,一副釋然的表情走了出來。人出來了,味兒也跟著出來了,我倆趕緊捂著鼻子跳開兩丈遠。
李海波這才把去王坑洞的事,還有張群也會去的訊息一說。謝魁的眼睛瞬間賊亮,跟通了電似的。“真的?張群也去?”
“騙你我是你兒子!”李海波信誓旦旦。
謝魁二話不說,衝回他那同樣不咋整潔的小屋。再出來時,頭髮上抹了厚厚一層髮膠,根根豎立,在陽光照射下,油光鋥亮得能當鏡子照!換了件新洗(但領口依舊有點磨損)的白襯衫,整個人精神抖擻了不止一個度。大頭那顆智慧的腦袋,此刻像個發光的探照燈球。
李海波是我們仨裡唯一考了駕照能握方向盤的“成功人士”。雖然坐騎是他老子當年跑生意淘汰下來的破舊小麵包,開起來“哐當哐當”亂響,跑快了感覺能散了架。但就這,在這腳踏車還當寶貝、拖拉機都能炫耀的年代,能開動這鐵皮盒子出去耍,那真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排面了。
破面包哼哧哼哧喘著粗氣,把我們送到了鎮上農貿市場那塊空地上。
剛把車停穩,一眼就瞅見市場旁邊那家小超市門口,站著三位姑娘。
五六年不見,人長開了,眉眼依稀是記憶中的模樣,卻更明媚了。中間那位,穿白色T恤,扎著清爽又張揚的高馬尾,面板白得像剛剝殼的雞蛋,臉蛋紅潤潤的透著生機,腰細腿長,亭亭玉立,抿著嘴笑的樣子還是跟以前一樣甜——不用猜,肯定是劉豔。嘖,仙女還是仙女,跟咱們這些土炮不是一個世界。
咱有自知之明,過過眼癮得了。我目光自覺地往旁邊挪,落在右邊那位姑娘身上。一身淺藍色薄外套,齊肩短髮柔順地披著,臉蛋帶著點少女未褪的嬰兒肥,圓潤可愛,一笑眼睛彎彎的,是蔣豔。我心口猛地一跳,趕緊把目光移開,又忍不住瞟回去。
再看謝魁,好傢伙,眼睛粘在左邊那個穿著碎花裙子的苗條姑娘身上,拔都拔不出來了。可不就是張群嘛!
李海波天生是根交際草,下了車就嘻嘻哈哈湊過去,三兩句就跟三位女士熱絡起來。謝魁和張群這對“老鴛鴦”,果然舊情復燃得快,沒說兩句就湊到一塊,小聲嘀咕起來,時不時還互相推搡著笑。
只剩下我,像個被人戳在田埂上的木樁子,杵在那裡,心跳得像打鼓。明明曾經偷偷寫過信的姑娘就在面前,腦子裡卻一片空白,連半句囫圇話都憋不出來。
“嘿,”蔣豔先開了口,她看著我的眼神帶著點新奇,聲音清清脆脆,“楊廷?你這幾年長高了不少嘛!”
“啊……嗯,是……是長了一點。”我像個被老師點名的差生,臉騰地就熱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只能窘迫地擠出一點乾笑算是回應。媽的,還不如讓我去扛兩袋化肥!這感覺真他孃的難受!
目的地是王坑洞,在河對岸的三里村。
關於那個洞,鎮上傳得神乎其神。都說是個天然的大溶洞,裡面黑咕隆咚,坑道四通八達,據說能從三里村地底下,一直鑽到幾十裡開外的另一個鎮子上頭。當然,這是傳說,沒聽說有誰真從這邊鑽進去,再從那頭鑽出來過。也就是些膽大的進洞淺處晃盪一圈,喊幾嗓子,拍點照,就出來了。我們幾個?更是洞門口朝哪邊開都不知道的新手。
人齊了,氣氛有點微妙的尷尬和興奮交織。幾個女生拎著花花綠綠的零食袋子和幾瓶汽水。李海波像個急先鋒,立刻變戲法似的從麵包車後座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黑旅行袋(大概是他爹跑生意時的舊包),二話不說,把姑娘們手裡的“輜重”全“繳獲”了,一股腦塞進了袋子,然後豪氣干雲地往肩上一掄:“走咧!姑娘們輕裝前進,苦力活都歸老爺們兒!”
一行六人,浩浩蕩蕩(其實也就六條人影加一個大揹包)走向鎮子外頭的渡船碼頭。那艘油漆斑駁、開起來突突冒黑煙的舊渡船,像條打瞌睡的老狗拴在岸邊。船老大靠在竹躺椅上,搖著蒲扇。我們上了船,小馬達發出喘息,拖著這艘慢悠悠的小船,搖晃著駛離碼頭,渾濁的河水在舷邊翻滾著黃色的浪花,朝著河對岸的三里村方向,晃晃悠悠地駛去。
老碼頭逐漸在視野裡縮成一個小黑點,潮溼的河風帶著水腥味拂過臉頰。我心裡那股子面對蔣豔的緊張還沒完全散去,就被一種混合著新鮮、好奇、還有點隱隱約約不安的感覺代替了。破舊的王坑洞,那傳說中深不見底的黑暗坑道,就在對岸等著我們。
船身搖擺,推著我們向那片未知的黑影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