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巨大的恐懼,身體再次難以抑制地抖動起來:“……被推下去了!猛地推進水裡了!”
眼看波仔又被那恐怖的記憶死死攥住,陷在那個絕望的場景裡,臉上只剩下溺水般深重的恐慌,整個人似乎又被拉回冰冷刺骨的塘水中,遲遲不再說話。不能再讓他沉溺在這種撕裂感裡!我果斷伸出手,重重拍在他肩膀厚實的地方,手掌下的肌肉都在緊繃著顫抖。
“你看見了嗎?”我打斷他的恐懼漩渦,聲音沉穩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引導,“推你下去的人!長什麼樣?看清楚臉沒有?”
波仔痛苦地皺緊眉頭,似乎要用盡全身力氣去抵抗記憶裡的冰寒水壓,把那些混亂模糊的印象強行聚焦:“……看不清……模模糊糊的……但……是兩個男的!我肯定!是兩個男的!我掉下去之後……在水裡撲騰……死命想……想抓住點啥爬上來……手……手好不容易……抓到了岸邊伸出來的一根老藤蔓……眼看……眼看就能……”
回憶到這裡,他的呼吸驟然急促,像瀕死的魚,眼神裡透出極致的驚駭和無助:“……就在這時!頭頂!頭頂猛地一沉……好像……好像被一塊大石頭……不!是被一個帶著狠勁的硬傢伙……狠狠砸中了!梆的一下!整個人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就只有……只有水!拼命地從我鼻子、嘴巴、耳朵……全他媽往我身體裡灌!想咳嗽都咳不出來……只能憋著……活活憋著……那種死法……太他孃的……太他孃的磨人了……”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哽咽著從牙縫裡擠出來,眼神空洞,彷彿又經歷了那場永無止境的窒息酷刑,那種被活生生剝奪生命氣息的痛苦,比他想象的任何一種死亡方式都要煎熬百倍。
“果然如此……”這四個字像一塊冰,沉甸甸落在我心底,卻又在瞬間砸碎了最後一點搖擺不定。真相,水落石出!長久盤踞的疑雲在這一刻徹底煙消雲散。
小玲撿來的玉佩,明明不是聚陰納祟的死玉,卻偏偏附著如此強的怨念?那附身的惡靈,明明佔據了小玲身體許多時日,卻從未傷害這小丫頭分毫,只是讓她渾渾噩噩……所有的矛盾、所有的不解,此刻都找到了答案!
這根本不是什麼簡單的小鬼作祟或者玉魂纏身!
這是一場深埋在冰冷水底、不見天日的冤屈!一樁被偽裝成“投塘自盡”的兇殺命案!那被迫害致死的怨魂,她所有的怨毒與不甘,根本不是為了加害一個無辜的小女孩,而是……藉由她能看到這塊遺落證物(玉佩)的機會,向世間發出最後的吶喊!只為沉冤得雪!
一股複雜的情緒在胸中翻騰,有對真相的確認,更有對那枉死女娃深深的、難以言說的憐憫。該讓一切迴歸正途了!我猛地站起身,腳步帶著幾分沉重的堅定,幾步走到了床邊。
窗外的斜陽穿過糊著舊報紙的窗稜,映在小玲那張依舊被怨毒籠罩的臉上。那對瞳孔,像兩丸冰冷的黑曜石,反射著幽光。我深深望進那雙眼睛裡,彷彿要穿透那陰冷的外殼,直抵其後那個悲哀而絕望的靈魂。
“唉……”一聲沉重的嘆息從我喉嚨深處滾落,迴盪在寂靜的房間裡,“苦命的丫頭……我懂了。”我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般敲下,“安心吧!這事,我們管了!一定替你……把真相揪出來!揪出那幾個挨千刀的王八羔子!還你個清清白白的說法!”每一個字,都帶著斬釘截鐵的力道。
話音落下的瞬間,房間裡彷彿被抽去了所有聲響,陷入一種極致的、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窗外傳來一兩聲悽清的蟲鳴,更襯得屋裡死寂一片。
我清晰地看到,被縛在麻繩中的小玲(或者說佔據著她軀殼的那股怨念),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一根支撐的筋骨,驟然鬆弛下來!臉上那股因怨恨而緊緊繃住的猙獰線條,如同冰雪在暖陽下消融般,肉眼可見地一點點褪去、舒展。她昂著的頭顱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垂落下來,靠在了柔軟的枕頭上。那眼神依舊失焦,但裡面翻湧的怨毒和兇戾,卻像潮水般快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茫然、彷彿在漫長黑暗中終於尋到一絲光亮的空洞和……平靜?甚至……帶著一點點疲憊的茫然?
旁邊的波仔和大頭,看著眼前這驚心動魄又令人心頭髮堵的變化,臉上最初的困惑漸漸被一種深切的憐憫和了然取代。他們沒說話,但眼神交匯到我身上時,傳遞出的是無聲的認同和支援。三個人的目光,此刻不約而同地,帶著同樣的沉重和悲憫,聚焦在那炕上小小的、安靜下來的身影——那無辜軀殼裡,安放著一個亟待昭雪的冤魂。
這靜默像一面被拉滿的弓,緊繃著,積蓄著力量。
就在這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的時刻,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吐出的兩個字斬釘截鐵,帶著破開一切陰霾的力量:
“報警——!”
聲音不大,卻如同砸在地上的驚雷,震碎了房間裡凝滯的空氣。
話音未落,大頭和波仔的目光瞬間交匯,如同被同一根線牽引,緊接著猛地轉向我!那兩雙眼睛裡的迷茫頃刻褪盡,只餘下鐵一般的毅然和絕不回頭的決心!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遲疑!
波仔立刻把手伸進褲兜,飛快地掏出他那部磨得鋥亮的諾基亞老磚頭,拇指異常利落地按下了那個三位數的號碼。老手機特有的按鍵音在寂靜中清脆地響起,短暫而漫長的嘟聲後,話筒裡傳來了一個平穩、公式化、卻又在此刻顯得無比可靠的聲音:
“你好,這裡是110指揮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