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李善長隱約察覺不妥,但他根本不清楚朱元璋對這種弄虛作假、欺瞞的行為有多麼深惡痛絕。
他更料不到接下來的變故,還帶著幾分得意地回答:
“臣行事必定謹慎周全,因此,名單上的官員持有的那些蓋了官印的空白賬冊,已被臣安排御史核查並收繳。”
此言一出,朱元璋意味深長地瞥了李善長一眼,稱讚道:
“丞相果然穩重老練,值得信賴。”
即便身為丞相,李善長聽到朱元璋難得的誇讚,還是不禁心花怒放,連忙謙遜道:
“陛下過譽了,這不過是臣的職責所在!”
表面看似謙遜,但嘴角難以抑制地上揚,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朱元璋並未對李善長的得意表現多加指責,甚至希望他再囂張些。
此時此刻,他關心的是名單上那些視朝廷事務如兒戲,只圖偷懶敷衍、根本不顧及他這個皇帝的大臣們。
“宋利,宣旨,凡涉及空印案的官員,主管者革職斬首,副手及其餘人員杖刑百記,流放充軍!”
“遵命,陛下!”
宋利眼神驟然收縮,卻一句話沒說,在旁邊的小桌上拿起早已備好的空白聖旨,奮筆疾書。
宋利開始辦事了,可堂下的李善長卻傻了眼。
直接斬首和流放?
這也太嚴厲了吧?
不就是圖方便,在空白賬冊上蓋個章嘛。
這點事,至於如此重罰嗎?
這上位者到底想做什麼啊!
作為案件的負責人,他最清楚不過了。
這裡頭絕非區區幾人或幾十上百人那麼簡單。
自洪武朝初建至今,已有不少時日,那些帶著蓋有空白印章的賬本前來戶部複核的官員數不勝數,單是名單上就列著上百人,若將所有牽連者全部懲處,至少也會牽扯到成千上萬之眾。
這是要大開殺戒嗎?
不行啊,您這樣做,我們老李可怎麼應付?
李善長此刻敏銳察覺到了問題的關鍵——這件事是他主導並經手的。
如果真的要株連如此眾多的人命和流放,儘管朱皇帝的名聲可能會受損,但作為首輔的他的聲譽又怎能保全?
一想到那遍地怨言的情景,李善長不禁打了個寒戰,眼中神色也變得複雜起來。
他原以為朱元璋雖然嚴厲,但沒想到竟然如此冷酷無情。
不行,這樣的重擔我扛不住。
於是,李善長向朱元璋深深一揖,諫言道:“陛下,此事雖由諸官員所致,但陛下能否略顯寬容?”
“畢竟法律不追究多數人的過錯,此事對朝廷並無太大損害,陛下何必如此嚴苛呢?”
朱元璋抬眼冷冷地盯著李善長,直到他額頭冒汗,才堅定地說:
“愛卿不必多言,朕心意已定。”
“既然有人膽敢在我面前舞弊、欺瞞,那就讓他們明白我的手段是否鋒利。”
“愛卿退下吧,此事勞煩你了。”
李善長聽罷,一臉無奈地一拱手,告退後步履沉重地離開了議政殿。
此時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聖旨一旦頒佈,整個大明官場恐怕都要陷入恐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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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長的預感果然成真。
然而接下來幾天,他發現自己的擔憂還是過於樂觀了。
這不是簡單的官場動盪,而是整個大明朝野上下都掀起了軒然。
畢竟,這次朱元璋釋出的詔令極為嚴厲:主印者處死,副手則杖刑百下並流放。
要知道,“主印”已是相當高的職位,相當於一方諸侯;即使是“副手”,也能讓家族興旺發達。
更何況,這些涉案官員都是士林中的佼佼者。
再者,哪個能當上官的人,沒有幾個至交好友和門生徒孫呢?
如今禍事臨頭,為了活命,自然使出各種奇招怪計。
因此,這段時日的應天府簡直亂作一團。
錦衣衛的探子就像鬣狗一樣,拿著李善長呈上的那份名單,四處搜捕。
他們毫不掩飾,白天直接闖入各級衙門和官員家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開始抓人。
只要有人稍有異議或反抗之意,立刻用刀鞘一頓猛抽。
如果犯官的家眷聰明一些,主動送上一份“誠意”,他們倒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下。
至於放人嘛,他們不敢;不過讓他們少受罪,還是可以保證的。
這段日子,一個個官員被抓,一個個家庭破財,整個大明官場人人自危。
有些人根本無心處理公務,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有群如狼似虎的探子衝進來,將自己變成階下囚。
就在這個過程中,李善長的名聲也不由自主地受到影響。
他雖然不必擔心自己受到牽連,但那些錦衣衛反覆強調:“這是依照李丞相給陛下提交的名單行事。”
這不是一兩次了!
這下可好,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畢竟他在戶部查案時,可沒有半點隱瞞。
這下,門生故舊和官員家屬蜂擁而至韓國公府。
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懇請李大丞相網開一面。
這些人一方面是因為焦急而盲目求助,另一方面也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態。
前腳你李大丞相剛上位,我家老爺還支援你呢,後腳你就這樣害人,這也太沒意思了吧?
另外,涉及此案的官員中,確實有幾個原本是李善長的手下,他們叫得尤其響亮。
就算是淮西同鄉的一些官員,在人情關係的作用下,也悄悄傳話過來。
“李大人,你想有所作為,這是正常的,但你也不能連自己人都一起對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