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奚僮四喜已經興沖沖走到前面朝著那燈火去了,曾漁搖著頭無聲地笑,趕緊跟上,大約走了一里地,燈火逐漸清晰,就在路邊不遠,嗅到的香氣也更濃郁了,曾漁忽然醒悟這是枙子花的香味,這片山野應該種了好大一片黃枙子,現在也正是黃枙子花開的季節。
四喜自告奮勇道:“少爺,那邊應該是一戶人家,待我去問問,能不能讓咱們借宿一夜,少爺你在這裡等著。”
曾漁道:“一起去看看,也許是社廟什麼的。”
主僕二人撇下大路,岔到左邊小路,走了小半里,這時才看清楚這是一座墓園,他們看到的燈光就是從守墓廬舍透出來的,四喜啐道:“啊,呸,晦氣,少爺咱們趕緊離開吧,夜間撞到這地方來可不大妙。”
四喜怕鬼,急著要離開,曾漁卻道:“等一下,我去看看這是誰的墓園?”
倒不是曾漁渴望豔鬼纏身,而是他看到墓園邊有一碑亭,只有皇帝敕建的神道碑才能建碑亭,莫非這就是象山先生陸九淵之墓?
曾漁走近碑亭,藉著守墓廬舍透出的燈光一看,碑上鐫著五個大字“崇尚真儒墓”,果然是陸九淵之墓。
陸九淵死後歸葬家鄉東山麓,迄至嘉靖九年,皇帝下詔以陸九淵配祀孔廟,陸九淵正式成為聖賢,同年南京禮部派人來陸坊鄉重修陸聖人之墓,建嘉靖皇帝手書的神道碑——
“何人深夜來此?”
廬舍門未開,守墓人隔著門發聲問,聲音蒼老。
曾漁作揖道:“老人家,在下是趕考的書生,迷路至此,請老丈指點陸坊鄉該往哪條道去?”
木門“吱吜”一聲開了,守墓老漢挑著一盞白燈籠走了出來,打量了曾漁主僕兩眼,笑道:“趕考書生,迷路了,那你這科必中了,知道這是誰的墓嗎,是陸聖人的墓,趕緊去拜拜,燒點紙錢,陸聖人定會保佑你高中。”
迷路到此的曾漁哪裡會帶得香火紙錢,他是趕考又不是掃墓,守墓老漢卻說他這裡有得買,老漢在此守墓三十年,普天下士紳讀書人來憑弔祭拜陸聖人的不敢說日日有,隔三岔五就有,逢子午卯酉鄉試之年前來這裡拜陸聖人求保佑的秀才就更多了,守墓老漢生財有道,置一些紙錢香燭在這裡賣,每月竟能掙到六、七錢銀子,他守墓一年也才三石谷,折銀一兩八錢而已——
既然到了陸九淵墓前,祭拜一下也是應有之義,曾漁給了守墓老漢十八文錢買了九支香和一對小蠟燭,到象山先生墓前點著,鄭重祭拜,四喜也跟著拜,默禱陸聖人保佑九鯉少爺補考順利、高中秀才、衣錦還鄉——
守墓老漢打著哈欠道:“這位公子,時辰不早,將近二鼓了,你們兩個趕緊上路吧,老漢這守墓廬舍總不好留你們歇宿,你們是去撫州對吧,那就繼續往前,陸坊已經錯過,前面三里便是青田村,青田村正是陸聖人的誕生地,在那裡借宿能沾到聖人靈氣,無論考秀才、考舉人還是考進士,都是必中了,兩位趕緊走吧。”
守墓老漢提著燈籠把曾漁主僕二人送過碑亭就不送了,轉回陸聖人墓前把那一對蠟燭吹滅收了起來,下次可以再賣,想想又對著墓碑拜了幾拜,回茅舍睡覺去了。
……
星光淡淡,山野間的道路依稀可辨,主僕二人走路都是高提腳怕被絆到,四喜拜了陸聖人,覺得少爺這回補考真是必中了,心情甚好,不覺得行路難,反而很有閒情地說起家鄉的事:“少爺,難怪十五都大山那邊出來的人走路都是那麼怪,腳拎得那麼高,卻原來是走山路走慣了的緣故——”
“撲通”一聲,四喜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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