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電話被結束通話了。
高冷以為一切都結束了。
半小時後,手機“叮”地響了一聲。
是一條銀行的入賬簡訊。
【您的賬戶X月X日入賬人民幣30000.00元。】
三萬塊。
他知道,這可能是那個小賣店一整年的利潤。是父親一包一包煙、一瓶一瓶汽水,從無數個凌晨和深夜裡,硬生生摳出來的錢。
那個說要給他開小賣店的男人,在他最狼狽的時候,還是給他開了一家“小賣店”。
一家,能讓他活下去的店。
“前方到站,淮陽站。請下車的旅客提前做好準備……”
廣播聲將高冷從窒息的回憶中拽了出來。
他睜開眼,窗外,熟悉的、低矮的建築正飛速掠過。
家鄉到了。
他下了車,空氣中熟悉的煤灰味讓他有片刻的恍惚。他沒有坐公交,直接攔了一輛計程車。
“師傅,去利民路。”
計程車在老舊的街道上穿行,停在了一家小商店門口。
“利民小賣部”。
紅色的招牌已經褪色,邊角翹起,露出裡面生鏽的鐵皮。
高冷付了錢,沒有立刻下車。他就那麼坐在車裡,隔著一條馬路,看著那間熟悉又陌生的小店。
玻璃門上貼著“菸酒副食”的字樣,下面掛著一個手寫的硬紙板,“新到冰棒”。
他看到了父親。
頭髮比記憶中白了更多,背也有些駝了。他正踩在一個小板凳上,費力地把一箱啤酒往貨架最高層碼。
母親從裡屋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塊抹布,一邊擦著櫃檯,一邊數落著父親:“跟你說了多少次,重東西別往上放,非不聽,閃了腰怎麼辦!”
父親沒理她,只是固執地把最後一瓶酒擺正。
他看到了母親。
眼角的皺紋像刀刻的一樣深,常年操勞讓她的手指關節有些粗大。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圍裙,正低頭給一個買冰棒的小孩找零錢。
一切都和四年前一樣。
一切又都和四年前不一樣了。
時間,這把最鈍的刀,在他們身上,刻下了最深的痕跡。
高冷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又幹又澀。他那臺永遠冷靜的、可以瞬間分析戰局、計算傷害的超級計算機大腦,此刻一片空白。
所有的邏輯,所有的分析,所有的驕傲與偏執,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他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穿過馬路。
站在了小賣部門口。
風鈴被推門的動作撞響,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音。
正在算賬的母親抬起頭,看到了門口的兒子。她手裡的抹布“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整個人都愣住了,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父親也轉過身,看到了他。那張常年被生活壓得面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錯愕。
高冷看著他們。
看著他們蒼老的容顏,看著他們眼中的震驚與疼惜。
他想開口,想說點什麼。
“我……”
只說出一個字,就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股滾燙的、無法抑制的熱流,猛地從胸腔湧上眼眶。
他那張萬年不變的面癱臉上,一滴眼淚,毫無徵兆地滑了下來。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無聲無息,卻洶湧得像是決了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