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九十五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閉門鼓開始敲響,各坊各市都開始驅趕行人,街市上到處都是步履匆匆的歸人。

玄奘詢問完趙富,便讓他繼續回家探望父母,自己和李淳風返回城中,在這暮鼓聲中急匆匆而行。兩人順著甘泉大街進入子城,沿著令狐德茂和翟昌剛經過的那條街巷,來到長寧坊。

坊門正街的街角開著一家酒肆,世子李澶粗布麻衣,正在麻利地抹桌子。

看起來李澶幹得是相當愉快,掌櫃和酒博士們也不拿他當外人,此時顧客並不多,李澶一邊和眾人說笑著,一邊麻利地幹活。他忽然一瞥眼,看見玄奘,頓時驚喜交加。

“法師!”李澶丟下抹布,奔跑了出來,“哎喲,這不是李博士麼?來吃酒?”

李澶熱情地拉著李淳風,就要往酒肆中拽,頗有些攬客的味道。

李淳風連忙拽開他的胳膊:“就算吃酒也不敢勞煩世子伺候,是玄奘法師有要事來跟你說。”

李澶愣了一下,見玄奘面目嚴肅,急忙把他們請進酒肆,找了靠窗的僻靜處坐下,低聲道:“師父,發生什麼事了?”

“世子,你能否以最快的速度和臨江王聯絡上?”玄奘問。

“阿爺如今在瓜州呢。”李澶想了想,“不過王利涉一直在敦煌,我來酒肆做幫工之後,他派了侍衛在不遠處守著。師父若是需要,我立刻命人把他叫來。”

李澶指了指幾十步之外的一家皮匠鋪,果然有兩名精壯男子似乎在幫皮匠打下手,目光卻不住地往這邊瞟。

玄奘點了點頭:“我需要你立刻給大王傳訊,告訴他,王君可可能謀反!”

李澶大駭,呆呆地看著玄奘,整個人都僵硬了。

好半晌,李澶看著玄奘和李淳風的神情,終於確認了二人並不是開玩笑,立刻朝著窗外一揮手,兩名精壯漢子急忙飛奔過來,叉手施禮:“世子殿下!”

“你們立刻去長樂寺,把王參軍叫過來。”李澶咬著牙,低聲,“不要驚動任何人!”

兩人應諾一聲,如飛而去。

“師父,”李澶臉色慘白,“這到底怎麼回事?”

在皆和村水渠邊,玄奘怕嚇著趙富,並沒有講透,此時他把自己的推理講述了一番,然後道:“王君可一系列的手段,最終就是為了徹底掌控西沙州的軍權!他不但要掌控軍權,同時要拿捏住敦煌士族的把柄,來迫使他們就範。如果貧僧所料不差,士族手中還有子亭守捉和紫金鎮兩處兵權,王君可必定會以各種手段謀奪過來!”

“我會安排王利涉打聽。”李澶見玄奘並沒有確鑿的證據,暗中鬆了口氣,穩了穩心神,“可是師父,王君可本就是刺史,敦煌軍政大權盡在他手中,他把權力從士族手中奪走,也並不意味著要造反啊!我想,任何一個外來的流官,權力被當地士族牢牢把控,都會想奪回來。”

“世子想想河倉城時,王君可說是來救你和魚藻的,可是他並沒有帶大隊兵馬,只帶了三十名兵卒和十五架伏遠弩,這像是去玉門關救人的嗎?”玄奘問道。

“可是他確實救了我們。”李澶想了想。

“或許那只是意外收穫。”玄奘道,“世子想一想,你如果是將軍,明知玉門關有三百悍匪,卻只帶著十五架伏遠弩去,去做什麼才會這樣?”

李澶脫口而出:“談判!”

“對!”玄奘點點頭,“王君可是去談判的。帶了伏遠弩,只是為了威懾奎木狼,而不是要與他開戰。如果談判破裂,僅僅十五架伏遠弩是不足以保障王君可的安全的,但王君可仍然這麼做,便是因為他認定,這樁談判必定能談成。世子,請問什麼樣的談判必定能談成?”

李澶想了半晌,也沒想明白。

李淳風嘆道:“給予甚多,要求甚少。這樣的談判自然能談成。”

“兩人談判之後,奎木狼立刻召見東突厥和吐谷渾的使者,命他們返回王庭。所負擔的使命貧僧雖然不知,但如果這就是兩人談判的內容,那麼奎木狼付出的代價微乎其微,他只需要傳一句話即可。”玄奘道,“世子請想,東突厥和吐谷渾恰在西沙州的南北,這些年屢屢犯我邊境,需要這兩家同時要做的事情,還難猜嗎?”

李澶的腦子一片混亂,想起自己和魚藻的婚事,禁不住渾身顫抖。

“我聽說刺史府早些日子向朝廷行文,要徵召府兵剿滅奎木狼。”玄奘道,“既然王君可已經與奎木狼勾結,徵召府兵那是要打誰?府兵一集結,加上鎮戍兵,王君可手中便有七千五百兵力。

他要做什麼?”

李澶頹然坐在繩床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時王利涉急匆匆趕來,見世子這般模樣,禁不住嚇了一跳,還以為他病了。

“我身體無恙。”李澶喃喃地道,“王參軍,你速速向我阿爺報訊,王君可意欲謀反,早做防範。”

王利涉一哆嗦,險些坐在地上:“世子,這話……這話從何而來?”

李澶有氣無力地將玄奘方才的推論講述了一番,王利涉臉色發白,額頭冷汗涔涔:“法師,這話您沒跟別人講吧?”

“除了在座幾位,並無別人知道。”玄奘道。

王利涉扶著額頭,慶幸道:“佛祖保佑。這話一旦傳出去,咱們沒法活著走出敦煌了。事不宜遲,不管您的推斷是真是假,下官這就以最快的速度將訊息傳給大王!”

李澶癱坐著,喃喃道:“速去,速去。叮囑阿爺,此事未經證實,不可外傳,只是防範。”

王利涉答應一聲,急匆匆奔出長寧坊。

到了坊外,王利涉麻木地呆立片刻,身子一軟,險些摔在地上。

他扶著坊牆凝神片刻,朝著刺史府狂奔而去。

王利涉走後,玄奘和李淳風也起身,李澶急忙問:“師父,您要去哪裡?”

“奎木狼就在州城之外,貧僧給他帶了醫者,去給他診治診治。”

玄奘笑道。

李澶神情複雜地望著玄奘,並沒有再說什麼。他與玄奘只是分開一日,但自從他找到自己要負擔的責任,留在這酒肆,便感覺與師父漸行漸遠。因為自己會停留,而師父永不停歇,一直在路上。

最後幾點暮鼓聲中,玄奘和李淳風朝著城池西門而去。

刺史府中來的女子果然是窕娘。

原本令狐瞻正在廊下站著,忽然就見府門處有門閽和一名女子對話,那聲音聽著耳熟。他便走到前庭,卻見來的竟然是窕娘!

令狐瞻頓時吃驚起來,跟門閽說了幾句,急匆匆將窕娘扯到一邊,問道:“你……你來做什麼?”

“自然是來求見刺史公。”窕娘側著臉不肯看他,眼中似乎有淚水盈盈。

“你阿爺知道嗎?”令狐瞻一時頭痛不已。

“我是偷偷出來的,在武候鋪討了文書,不會幹犯夜禁的。”

窕娘道,“你且讓開。”

“窕娘,”令狐瞻左右看了看,低聲哀求道,“你如此舉動可知會給張氏帶來多大的麻煩?如今我阿爺和翟家的弘業公都在,讓他們瞧見了,你還如何做人?快回去吧!”

“回去便能做人了嗎?”窕娘悽然望著他,“九郎,如今我張氏的麻煩你又不是不知。商行被封,族人被抓,更遭受刑訊,甚至還引發兵變,我父親日日憂苦,眼見得禍事就要牽扯到他的頭上。

這皆是我一人引起。你讓我如何在家安坐?”

“我父親和弘業公來,便是為了解決此事。”令狐瞻耐心勸說,“你來又有什麼用?”

“自然有用。”窕娘望著他,“只消我答應這場婚事,一切不就收場了嗎?”

令狐瞻驚呆了:“你……你是來……”

窕娘痴痴地望著他:“我曾經有自己所愛之人,他才華橫溢,武功出眾,我曾經無數次向月老祈求,可是卻不得那人之心。既然不能和心愛之人在一起,嫁給誰不是嫁?我父親常說王氏是馬販,怕我受苦。可其實……四品官宦之家,我哪會受什麼苦?父親只是拉不下這面子而已,可是我做女兒的,不能不替他分憂。不管他是要打,是要罵,我夜間來到了刺史府,大家都是瞧見了的,名聲自然也壞了。父親想必……想必不會再愛惜我了吧!”

窕娘說著,淚水滾滾而落,輕聲抽泣起來。

令狐瞻呆呆地看著她柔弱的身子,一股熱血貫上了頭頂,可是卻偏偏無能為力,連攙扶著她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深知,自己只要一伸手,觸著她的肩膀,便要擔負起這樁責任。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股氣流在喉頭盤旋,只想衝破喉嚨,嘶吼長嘯,可是卻不敢驚動他人。

窕娘深情地凝望著他,最終眼中落寞,失望,轉身繞過前庭的影壁牆,進入中庭,令狐瞻下意識地追過去,想把她勸回來,窕娘卻堅決地走上了臺階,進入正堂。

“張窕娘見過刺史公,”窕娘蹲身施禮,“見過德茂公,弘業公。”

三人看著眼前的女子,都有些發愣。好半晌,王君可才道:“你便是張公的嫡女?”

“正是,”窕娘道,“排行十九,閨名窕娘。”

王君可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窕娘恰如一朵碧水中的蓮花,盈盈婷婷,氣質溫婉沉凝,越看越是喜愛,只一眼,就認定此女的確是自己兒子的良配。

“君盛,賜座。”王君可道。

王君盛急忙抱過來一卷蘆蓆,鋪上羊毛氈毯,窕娘俏生生地跪坐,身姿筆直。

“你來找我,是為何啊?”王君可溫和地道。

“聽說刺史公託了媒人上門,想要求娶小女。可是我父親對刺史公的公子並不瞭解,便沒有答應,這才造成種種誤會,導致敦煌城劍拔弩張,兩家如同對頭。這並非我父親的本意,也不是窕孃的本意。因此窕娘不惜清白,連夜上門,便是希望刺史公能和家父握手言和。窕娘願意嫁入王家,成為王氏良媳。”窕娘面容沉著地道。

令狐德茂和翟昌面面相覷,都沒想到居然會有這種插曲。

王君可聽得她言談有條有理,不卑不亢,更是把張敝拒婚輕輕地歸結為對王永安的不瞭解,格局之高,處事之得體,讓王君可大讚不已,當即眉開眼笑。

“好!”王君可大笑道,“本官日前還對你父親多有怨氣,但今日見到你,什麼怨氣都沒了。為什麼?因為張敝居然能調教出你這樣的女兒,在這方面,我不如他!二位家主,”王君可望著令狐德茂和翟昌,“如今你知道我為何一定要張氏嫡女了吧?我沒選錯人,就是這樣的女子,才能把我王氏的孫輩培養得青出於藍!”

窕娘微微欠身致謝:“那麼,刺史公的意思,可是答應與我父親和解了嗎?”

“答應!為何不答應?”王君可笑道,“只要今日你說的話你父親認賬,本官高興還來不及,馬上就下聘禮!”

窕娘臉色微微一紅,望著令狐德茂和翟昌:“此間之事,還請二位伯父與我父親分說一番。”

“這個自然。”翟昌此時也不禁暗暗嫉妒張敝有個好女兒。

令狐德茂卻皺眉,望著王君可道:“既然張氏的事已經定下,那麼其他兩條……”

“其他兩條斷不能少,”王君可從旁邊抽出一卷文書,遞給他,“德茂公且看看這是什麼?”

令狐德茂開啟來只看了一眼,頓時便愣住了,裡面還卷著一枚銅符:“皇帝赦書!這是徵召府兵的朝廷赦書和兵部勘合!這……何時到的?”

翟昌也急忙拿過來細細看著,果然是徵召西沙州府兵的赦書。

“今日酉時到的,就在你們來之前一刻鐘。”王君可道,“那兩條答應,明日我便發文給壽昌、效谷、懸泉三座軍府,全州徵召府兵。七日後,便可出兵玉門關!”

翟昌還在猶豫:“可是紫金鎮和子亭守捉——”

“好!”令狐德茂毫不猶豫,斷然道,“此事我們會逐一說服各位家主。兩萬石軍糧,兩萬匹絹,我們出了!”

王君可大笑:“如此,我必斬了奎木狼的頭顱,送給二位掛壁收藏!”

王君可伸出手和令狐德茂擊掌,令狐德茂伸出手,側頭看著翟昌,等著他。翟昌苦笑,只好伸出手,三人啪地擊在了一起。

窕娘默默地看著,她知道,在這三個人的決定中,自己的人生改變了。

王君可把三人送到中庭,還沒返回正堂,就見王君盛急匆匆地走來,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王君可愣了片刻:“去請他過來。”

片刻之後,王君盛帶著王利涉來到正堂。

“王參軍,什麼事這般緊要?”王君可問道。

王利涉定定神,低聲道:“王公,我們謀的大事被玄奘發現了!”

王君可神色一緊,急忙道:“不要急,慢慢說。”

王利涉把玄奘推斷的過程講述了一番,王君可倒吸一口氣,喃喃道:“這個僧人,莫不是有天眼通嗎?”

“現在怎麼辦?”王利涉有些慌張。

王君可沉吟片刻,森然道:“這二人,斷不能容他們活著離開敦煌!君盛,那群胡人馬匪養了這麼些時日,也該養出兇性了吧?

去傳令,殺!”

昔時興聖帝,遺廟在敦煌。叱吒雄千古,英威靜一方。

牧童歌眆上,狐免穴墳旁。晉史傳韜略,留名播五涼。

月光之下,李廟遠遠在望。奎木狼變回呂晟的形態,騎在馬上吟著一首詩。在他身邊,翟紋也騎在馬上,與他並轡而行。身後是六名星將和三十名玉門關兵卒,有胡有漢,一個個彪悍無比,還有兩名婢女。

“奎郎還會作詩?”翟紋嫣然一笑,柔和順從。

奎木狼瞥了她一眼:“這是我從呂晟的記憶中調出來的,詩也不是呂晟所作,而是敦煌一介不知名的詩人。”

這首詩說的是西涼太祖李暠。北涼天璽二年,李暠在敦煌建立西涼國,為了祭祀其父,在敦煌城西八里外建了一座廟,名為“先王廟”,廟院週迴有三百五十步,牆高一丈五尺。先王廟牆東有一廟,祭祀的是李暠諸子,同樣有三百五十步,牆高一丈五尺,名為“李廟”。

“不過在呂晟的記憶中,兩百二十八年,人間王朝更替如走馬,兩座廟早已荒廢,狐兔縱橫,牧童哀歌。如今怎的修葺一新?”

說話間眾人到了李廟門前,奎木狼頓時有些詫異。只見李廟的廟門雖然封著,可白牆灰瓦,雕樑畫棟,竟然美輪美奐,全不是呂晟記憶中的模樣。

“回稟奎神,”隨行的玉門關別駕姓鄭,乃是敦煌籍,驅馬馳了上來,笑道,“早在一年前,敦煌李氏便重新開始翻修祖廟,半月前才完工。據說李氏想邀請長安皇室來參與立廟之禮,說是皇帝也答應派宗室前來,但路途遙遠,尚沒有抵達,便封了廟門。”

奎木狼大笑:“原來是想攀附皇室!重新修了也好,正好讓娘子住得舒適,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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