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一百一十一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

王君可有些詫異:“老神仙?”

“彭國公,那奎木狼的命格怎的忽然與張氏小娘子糾纏在一起?”侯離睜開眼,一臉納悶,又轉頭看看張敝。

王君可與張敝臉色大變,侯離也有些不確定:“我再算算。”

侯離從驢背的兜囊中取出五十根蓍草,取大衍數為五十,然後抽掉一根,這一為太極虛數,設而不用,總數四十九。四十九根蓍草在左右手隨意分開,左手右手便是分開了天地陰陽,右手任意取出一根掛在左手小指與無名指間,掛一,為人。這便是分開了三才,然後又組四象。

眾人緊張地看著,侯離手中的蓍草計算組合,算出初爻。一個卦有六爻,需要經過十八次運算,但就在第三次運算時,一根蓍草突然折斷。侯離臉皮一抖,好半晌沒說話。

“老神仙,怎麼樣了?”王君可顫聲道。

“若我算得沒錯,張氏小娘子此刻就在這玉門關中!”侯離沉聲道,“今日是她的生死大劫,老道心急了些,想算出她的生門,卻不想被天機給阻了!”

王君可頓時急了:“張公,窕娘不是在敦煌城中嗎?”

“我……我也不知道啊!”張敝也慌了。

“刀來!”王君可大吼,親衛部曲立刻抬上他的陌刀。

王君可綽刀在手,策馬朝著玉門關疾馳而去。眾人頓時大譁,牛進達急忙大吼:“停止攻擊!”

“這……成何體統?”崔敦禮惱道,“堂堂國公,怎的棄大軍於不顧,自己上去砍殺。這有個閃失怎生才好?”

“我去。”馬宏達抄起一根長槊,帶著親衛便追趕過去。

張敝也愣怔地看著,沒想到王君可對自己的女兒竟然如此上心,連性命都不顧了。他隱隱間覺得似乎哪裡不對。

王君可衝到玉門關下,此時關牆早已經被石彈給轟得支離破碎,到處是豁口,王君可策馬從豁口中越過,順著一條坍塌的斜坡縱馬而上,來到玉門關的城牆上。城牆上到處都是點點的火焰在燃燒,他左衝右繞,從火焰中穿過,忽然便看到一頭巨大的天狼靜靜地蹲在火焰中。

“奎木狼!”王君可陌刀一指,大吼,“窕娘在何處?”

奎木狼慢悠悠地從火焰中走了出來,濃烈的火焰竟然無法傷它絲毫。綠幽幽的眼睛盯著王君可,忽然一聲嚎叫,玄奘陪同窕娘出現在障城頂上。

“無恥!”王君可大吼。

“彼此彼此,”奎木狼道,“翟紋呢?”

王君可雙目噴火,卻毫不猶豫:“好,我們來交換!”

這時,馬宏達帶著親衛也追了上來,王君可扭頭道:“宏達,你下去一趟,讓令狐瞻把翟紋送上來!”

馬宏達看了看李澶挾持的那名女子,想來就是窕娘,立刻便明白了現在的局勢,遲疑道:“國公,翟昌和士族家主也在城下呢——”

“我管他!”王君可冷冷道,“宏達,這對我很重要!”

馬宏達猶豫片刻,帶著人下了城牆,奔回了軍陣。

眼見得周圍都是火焰和廢墟,並無他人,王君可臉色難看:“你怎麼知道窕娘對我重要?”

奎木狼譏諷:“我是天上正神,人間事怎能瞞過我的耳目?”

“天上正神?”王君可冷笑,“我殺人無數,至今還未誅殺神靈,今日便讓我的刀嘗一嘗神靈的鮮血!”

“無知。”奎木狼淡淡道。

王君可不想跟他說話了,兩人沉默地等待著。這一等就是半個多時辰,從城上望去,隱約可見軍陣前似乎在爭執。王君可瞥眼看著,他心中清楚,拿翟紋來威脅奎木狼倒沒什麼,可是要拿她交給奎木狼,可就觸動了士族們的逆鱗。畢竟奎木狼擄走翟紋是他們最大的屈辱,如今人救回來了,反而要再送回去,這算什麼?

兩人都關切地望著城下的動靜,默契地罷手休戰。

只見軍陣中起了騷動,馬宏達調來兵卒似乎強行把士族家主們趕回了後方的營地,只留了張敝尷尬地站在原處。隨即軍陣中跑出來兩匹戰馬,朝著玉門關疾馳而來。

奎木狼明顯鬆了口氣,來的正是翟紋與令狐瞻。

到了城牆廢墟下,翟紋與令狐瞻下馬,攀爬著廢墟走到城牆上。

翟紋望著奎木狼,眼中露出溫柔:“奎郎!”

“且住了!”王君可用陌刀擋在翟紋身前,盯著奎木狼,“窕娘呢?”

玄奘陪著窕娘從關牆下走了上來,王君可看著窕娘無恙,這才鬆了口氣,冷笑道:“原來玄奘法師也成了挾持人質的盜匪!”

“若是盜回人間正義,貧僧樂意為之。”玄奘道。

王君可“哼”了一聲,不理他:“交換人質吧!”

奎木狼和王君可相聚三丈對峙,中間有幾團正在燃燒的烈火,翟紋和窕娘繞過火焰,分別走向不同的方向。兩個人走得很慢,卻像上弦一樣把氣氛慢慢繃緊,王君可眯著眼盯著窕娘一步步走來,兩條大腿夾緊了馬腹,手中攥緊了陌刀。令狐瞻手中卻握著一把弓,右手微微顫動,似乎在緩緩拉動弓弦。

奎木狼身子慢慢收縮,後腿弓起,似乎要撲躍而出。

翟紋和窕娘隔著火焰錯身而過,玄奘的心開始狂跳。

軍陣前,牛進達和崔敦禮盯著張敝,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敝公,”崔敦禮淡淡道,“方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不怪那六位家主疑慮你。從常理上而言,任何一個人也不會冒著得罪六大士族的風險,強行要把別人的女兒拿過去當人質交換你的女兒。”

“莫說永安和你女兒還未成婚,”牛進達也道,“哪怕成婚了,這種事情恐怕也沒人敢做出來的。”

“崔舍人、牛公,你二人說的我何嘗不知啊!”張敝苦笑,“坦白講,就是我自己也沒有這麼大的決心,用別家的女兒來換自己的女兒。張氏和翟氏在敦煌共存七百年,以後還會共存千百年,我絕不想跟他們結成死仇。”

牛進達和崔敦禮對視一眼,看來張敝是的確不明白王君可為什麼要這樣做。

“侯道士呢?”崔敦禮看看左右,卻不見了那老道士的身影,“或許這老道士知道內情。”

“方才家主們爭吵之時,那老道士也覺著無趣,自己返回營帳了。”牛進達道,“他定然知道,只怕不肯說。”

眾人都有些煩惱,這時,一名營中的火長奔了過來:“報崔舍人,後營有人請舍人前去一見。”

崔敦禮愣了片刻:“誰?”

“不知道,只說請崔舍人務必前來,”火長看看左右,低聲道,“那人拿著聖旨。”

崔敦禮和牛進達臉色變了,拿著聖旨,卻並未擺起儀仗,反而秘密約見……

“這是密旨!”牛進達沉聲道。

“我這就過去,”崔敦禮斷然道,“看來今日只怕要有大事發生。牛公,一旦有事,你控制全軍!”

牛進達面目沉凝地點頭。

崔敦禮當即撥轉馬頭,跟著火長穿過軍陣,馳入營中。

火長帶著他徑直來到他自己的營帳,崔敦禮挑開簾子進入營帳,卻發現一名男子正揹負雙手,欣賞掛在木架上的一幅畫,乃是昨夜崔敦禮睡不著,剛畫的。

聽見有人進來,那人轉過身,笑吟吟地看著崔敦禮。

崔敦禮頓時怔住了:“李博士!”

此人竟然是多日不見的李淳風!這李淳風在瓜州事變那夜,據說與玄奘、奎木狼等人攪和在一起,後來不見了蹤影,王君可還想緝拿他,不想竟然來到了軍營中!

“崔舍人安好。”李淳風笑著拱手。

崔敦禮狐疑道:“你是持有密旨的欽差?”

李淳風從袖中取出一隻錦袋,上面用赭黃絲線繡著一條龍:“是有密旨,卻不是頒給崔舍人的,不需要開啟來驗證吧?”

“自然不用。”崔敦禮再無懷疑,他時常奉旨出使,自然認得這確實是宮廷御用裝聖旨的袋子,“卻不知李博士是來給誰頒旨的?”

“這人現在還不能說,”李淳風道,“但此人與今日軍前交換人質的事大有關聯,若不搞清楚,我這聖旨沒法頒下去。崔舍人,這密旨是陛下親筆。”

崔敦禮悚然動容,聖旨大多都是由中書省起草,門下省稽核,再派欽差頒行。皇帝繞過中書省親自寫旨,可以說是極為私密又極為重要的大事。這份聖旨別說是崔敦禮這通事舍人,就是拿到各州郡的都督郡王那裡,也得遵照聽命。

崔敦禮毫不遲疑:“李博士需要我如何做?”

“我娘為何對彭國公如此重要!”李淳風沉聲道。

“這……”崔敦禮愕然片刻,苦笑道,“我著實不知。”

“這件事必須儘快搞清楚!”李淳風道,“聽說那老道士侯離回了帳中休息,崔舍人把他請過來,我當面問清楚!”

“這……”崔敦禮犯難,他也判斷侯離知道內情,卻有些猶豫,“李博士,侯道士地位超然,彭國公極為尊崇,他若不願意說呢?”

李淳風兩眼閃耀出寒芒:“那就拿下他拷問!”

就在翟紋和窕娘錯身而過的瞬間,王君可大腿一夾馬腹,戰馬猛然衝出,王君可大吼一聲,手中的陌刀朝著翟紋斬了過去。

奎木狼一聲長嘯,身子閃電般凌空撲起,抱著翟紋要閃避開去。

王君可早就對它的反應計算停當,冷笑一聲,陌刀斬向奎木狼的腰桿。奎木狼抱著翟紋身在半空,避無可避,眼見這一刀就能將二人斬成四截,猛然間空中一聲厲嘯,令狐瞻手中的弓箭朝著王君可的脖頸激射而來!

王君可沒想到令狐瞻突然反水,大駭之下俯身低頭,陌刀向後一撩,“叮”的一聲,箭矢射在陌刀寬大的刀背上,彈了開去。

奎木狼抱著翟紋堪堪從刀下避過,王君可怒氣勃發,順手一翻陌刀,一刀撩在了奎木狼的後背,“噗”的一聲豁出一道血口子。

黑色的血液迸射而出。

撲通,奎木狼抱著翟紋在地上一個翻滾,輕輕把翟紋放在地上。

一瞬間三方在半空中幾個交手,電閃雷鳴,兔起鶻落,只是眨眼間的工夫。

王君可勒馬回身,怒喝道:“令狐瞻,你想謀反嗎?”

令狐瞻牽著窕孃的手,將她帶到遠處。窕娘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痴痴地望著他。令狐瞻搭上箭,走了回來,淡淡道:“從婚契上而言,翟紋仍是我的妻子。你在我面前傷她,是視我如無物嗎?”

“還認她是你的妻子嗎?”王君可怒極,“這女人跟奎木狼相愛三年,你怎的如此迂腐?我殺奎木狼,是幫你報仇!”

“奎木狼我自己會殺,翟紋我也決不允許有人傷她。”令狐瞻緩緩張弓,神情苦澀,“我就是這麼一個糾結的人。雖說人生在世本就是這樣兩難,可我拼盡熱血,就是要讓這天地完美無缺,如我所願!”

這時奎木狼也把翟紋交給了玄奘,邁動四肢來到城牆中間,三人鼎足而立:“令狐瞻,你要報仇,今日便是最後的機會。”

令狐瞻大笑:“上天如人意,男兒征戰死。今日我們三人就把諸般恩怨盡數了結,不死不休!”

話音剛落,突然間弓弦接連震響,連珠兩箭分射王君可、奎木狼!

奎木狼閃身避開,但王君可卻沒這份好運,他揮刀格擋,卻不想這一箭射的是他胯下戰馬。箭矢直入馬腹,戰馬長嘶一聲栽倒。

王君可急忙翻身下馬,揮刀撲向令狐瞻,怒不可遏:“我先殺了你!”

令狐瞻在火焰間遊走,“嗖嗖嗖”彎弓疾射,王君可揮刀格擋,最後還是胸腹上中了一箭,所幸穿著甲冑,入肉不深。王君可拼著中箭,拉近了距離,閃電般揮刀劈砍。令狐瞻扔掉弓箭,用腳尖挑起地上的長槊疾刺過去。“噹噹噹”,雙方甫一交鋒便慘烈無比,令狐瞻身上接連中刀,被劈得甲葉紛飛,身上出現兩道血口,踉蹌著後退。

但王君可也不好受,被令狐瞻一槊挑中,血流如注。

甫一交手,兩人一獸已經全都受傷。奎木狼也極為傲氣,根本不與令狐瞻聯手攻王君可,見二人分開,才身子一閃,欺身直撲。

王君可倉促間調轉刀勢,與奎木狼拼了幾招,接連倒退。

猛然間奎木狼眼前槊刃一閃,令狐瞻長槊挑了過來。奎木狼身子一閃,竟然原地消失,令狐瞻愕然間,身邊一座火焰猛然一旺,奎木狼竟然從火焰中衝出,狼爪撕在令狐瞻的肩膀。“咔嚓”一聲,抓裂了吞肩獸,更抓下一塊血肉。

令狐瞻一聲慘叫,眼前刀光旺盛,卻是王君可趁機偷襲,令狐瞻倉促間握著槊刃一擋,卻擋不住巨大的力量,“咔”的一聲連著槊刃被陌刀劈在胸膛,明光甲上的護心鏡碎裂,整個人跌出去一丈多遠,噴出一口鮮血爬不起身。

王君可偷襲得手,卻不料後背劇痛,卻是被奎木狼趁機偷襲。

他怒喝一聲,拖刀回斬,奎木狼身子一閃而逝。王君可將刀橫在胸前,左右提防。

令狐瞻掙扎著起身,挺槊刺向一堆火焰,“轟”的一聲奎木狼翻滾出來。三方在這城頭廢墟中激戰,殺得火焰翻滾,塵土漫天,身形交錯速度極快,玄奘、翟紋和窕娘遠遠地看著,幾乎辨不清人影。只聽見火影塵霧中傳來一聲聲悶哼,不時有鮮血飆飛,有紅色,有黑色。

便在這時,忽然馬宏達策馬奔上廢墟,大吼道:“國公,崔敦禮抓了侯神仙!”

就見一聲怒吼,王君可狼狽不堪地從火焰中退了出來,奎木狼和令狐瞻也紛紛現身,三人都渾身是血,奎木狼狼皮翻卷,撕裂出無數的口子,令狐瞻更是甲冑碎裂,血流如注。

“怎麼回事?”王君可大喊道,“他為什麼抓的侯神仙?”

“屬下不知!”馬宏達大聲道。

“走!”王君可轉身就走。

窕娘和翟紋心切地奔跑過來,就在這時,王君可猛然拖刀擰身,一刀斬向翟紋。翟紋尖叫一聲,奎木狼距離遠,縱身而來卻已經來不及。令狐瞻驚駭之下飛撲過去,擋在翟紋的身前,橫起長槊抵擋,“咔嚓”一聲,三十斤重的陌刀劈斷槊杆,斬在令狐瞻身上,令狐瞻一聲大叫跌翻在地。

“九郎——”窕娘哭喊著奔跑過去,卻被王君可一把攥住,轉身便帶走了。

窕娘掙扎著被他拖著下了斜坡,扔在馬背上。王君可和馬宏達也跳上馬背,挾著窕娘策馬離去。

玄奘奔跑過去,試圖捂住令狐瞻的傷口,卻發現他半個身子幾乎被剖開,已經奄奄一息。翟紋呆滯了好半晌,慢慢地走過來,身子一軟,跌坐在他身邊:“令狐郎君——”

令狐瞻躺在廢墟中,眼神渙散,卻苦笑著:“三年前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遲早得為你死掉,上天啊,果然是如人所願……”

“對不起!”翟紋哭道,“你不該救我的,為何不讓我死掉?”

“你呀……也是個苦命人。我痛苦,難道你便幸福嗎?”令狐瞻喃喃道,“我們這場孽緣,總歸是有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才會解脫。不是我,便是你。方才那瞬間,我想過就那樣靜靜地站著,讓你死掉算了。因為旁邊還有窕娘等著我,她等著我牽上她的手,與子偕老。可是我忽然就想起這三年裡,你日日夜夜出現在我夢中的樣子,孤單,柔弱,無助,害怕,我聽見你無數次喊著我的名字,求我救你。我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無數次向你承諾,我會救你,拿生命來保護你。你已經變了,難道到頭來,我也要背叛曾經的自己,狼狽地逃跑嗎?”

翟紋放聲痛哭,這時奎木狼變回呂晟的模樣,衣袍上也滿是鮮血,腳步踉蹌地走了過來,撲通跪坐在地上。

“令狐兄……”呂晟神色複雜地望著他。

“你很開心吧?”令狐瞻平靜地看著他,“可以永遠擁有她了。”

“不,”呂晟淒涼地搖頭,“我壽命將近,我們都不是贏家。”

令狐瞻一愕,忽然大笑起來,口中和傷口鮮血崩流:“這天上造物果然有趣,我們每個人都做了負心人!”

令狐瞻掙扎著抬起手,撫摸著翟紋的面孔,在她光潔的臉上留下一道血色。

“朔方烽火照甘泉,長安飛將出祁連。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令狐瞻眼睛失神地凝望著大漠蒼天,喃喃地誦唸著,彷彿在他的眼前輪迴過自己一生的樣子,“我六歲練劍,七歲讀兵法,十九歲斬將奪旗,今生卻是要為一個女人而死,這人生啊……”

令狐瞻臉上流著淚,笑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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