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一百零二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

“你就是一個瘋癲之徒!”令狐德茂望著呂晟,冷冷道,“滅盡天下士族,這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法師,你覺得我能成功嗎?”呂晟笑著問玄奘。

“難!”玄奘想了想,苦笑著嘆息,“或許你能贏了敦煌士族,甚至滅掉山東士族,可是士族並非只是士族,而是既得利益者為自己塑造的一個牌坊。李、崔、盧、鄭、王倒了,還會有別計程車族冒起。士族這個招牌倒了,還會換個名字重生。只要有利益,就會有人想方設法把這利益維持下去。士族之所以遭人怨恨,僅僅是這種維持利益的方式太懶惰罷了。所以,像王君可這種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功勳之臣才會看不慣士族,但他最終要做的,也無非是成為其中一員或者取而代之罷了。”

“法師慎言!”令狐德茂冷冷道,“莫惹口舌罪過!”

“此非口舌,而是世間真相!”玄奘朝著大佛深深鞠躬合十,“佛祖在上,如果貧僧看到的不是真相,而是搬弄口舌,我願入拔舌地獄。”

他轉身望著呂晟:“其實求法的道路一向偏仄,其中有大恐怖,就是因為一旦看錯,便會誤入歧途,墮身地獄,比如吳起,比如商君,比如王莽。”

“可是為何李悝、吳起、鄒忌、申不害、商君,甚至王莽,一代一代前仆後繼?”呂晟道,“因為他們都看到,這世間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至於誰會名留青史,誰會遺臭萬年,人活著哪會知道,蓋棺定論罷了。”

“蓋棺定論?”令狐德茂冷笑,“諸位,此人不能留!七座墓誌碑找不到便找不到吧,或許此人一死,就會永遠埋葬地下,不見天日。但今日若讓他活著,恐怕我們永無寧日!”

張延和翟法讓仍然是呂晟手中的人質,張敝頓時急了,正要說話,張延抬手打斷了他:“敝兒,老夫的死活無關緊要,墓誌碑重逾老夫的一條命!”

翟法讓合十道:“阿彌陀佛。方才李淳風博士已經答應幫我們破解星圖,找出墓誌碑。弘業,老僧已經看破生死,無需在意。”

陰賀蘭沉聲道,“今日你們設下埋伏,不就是為了殺這妖人嗎?

還婆婆媽媽的作甚?他倆死了,老夫給他們陪葬!”

陰世雄急了:“仲父!”

陰賀蘭冷笑:“令狐德蒙能為了七座碑勞心耗力而死,死而不葬。

我們一條命算什麼?退下!”

陰世雄流著淚:“是、是,謹遵仲父之命。”

令狐德茂厲聲道:“瞻兒,給你復仇的機會,殺了他!”

“述兒!”翟昌看著翟紋,神情痛苦,“保護好你妹妹。”

翟述默默點頭,令狐瞻抽出橫刀,身後的部曲們彎弓搭箭,對準呂晟。

呂晟卻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似乎在傾聽著什麼。

正在這時,忽然有一名部曲驚慌失措地跑上九層塔,滿頭大汗,身上血跡斑斑,大叫:“啟稟令狐公,大事不好!有人掘開了西窟的分渠壩!”

眾人一愣,令狐德茂急忙問道:“哪個分渠壩?”

“甘泉河……南崖這邊的丁家壩!”

在場之人一個個臉色劇變,更有些人整個身子都哆嗦起來。

玄奘不解,詢問旁邊的翟法讓,這才知道,原來甘泉河在西窟這邊,河中間微微隆起,把河道分成了兩條支流。南邊這條支流較小,但河道直接逼近南崖,導致崖岸極容易被河水沖刷坍塌,不適合開窟。

北魏年間,為了開鑿這座釋迦牟尼大佛,建造七層塔,就在支流的分叉口建起了堤壩,將支流給堵住,引流進入主河道。當時出資最多的是一名姓丁的善人,故名為丁家壩。

丁家壩建成後,河道遠離崖壁,上面開鑿的佛窟從此安全無憂,甚至七層塔的臺基就建造在了河道之上。可是一旦丁家壩給掘開——

眾人頭皮發麻,再也顧不得種種恩怨,一起從甬道跑出去。連乾屍般僵坐不動的翟法讓和張延等人都一起跟了出來。

“法師,請。”呂晟對玄奘做出邀請的手勢,與翟紋一起陪著他走了出去。

玄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跟隨在眾人身後走出甬道,站在棧道上往甘泉河上游望去。

黑沉沉的河谷中,上游方向閃耀著一支支的火把,空谷之中傳來隱約的呼喊聲和兵刃交擊聲,似乎正在慘烈地廝殺。

“怎麼回事?”令狐瞻一把揪住報信的部曲,厲聲道,“怎麼還有人在廝殺?”

那部曲哭道:“剛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丁家壩平白無故就隆起一丈多高,就好像……好像地龍翻身一樣。那堤壩經不住河水沖刷,直接就裂了。我們帶人去堵塞堤壩,結果就遭到一群黑衣人的襲擊,兄弟們死傷十幾人,後來馬宏達校尉派人支援,才把那群人殺退……來了!來了——”

那部曲突然尖叫起來,玄奘等人急忙趴在欄杆上望去,只見一條亮晶晶的白練洶湧澎湃而來,高高的浪頭瞬間就衝擊在了七層塔的臺基上,眾人只覺腳下一震,好幾人站立不穩,摔倒在地。

方才為了獵殺奎木狼,棧道和拱橋上到處都是兵卒甲士,猛然劇震之下,無數人驚叫著,不少人直接從棧道上摔了下去,發出長長的慘叫,跌入滾滾洪流。

“是誰派人掘開堤壩的?”令狐德茂厲聲斥問。

“我!”呂晟在一旁淡淡地答道。

“你——”令狐德茂厲聲道,“你為何掘開堤壩?”

呂晟大笑,嘲弄地望著他:“你猜呢?”

令狐德茂和翟昌等人對視一眼,遍體發涼,卻一時猜不破他的心思。

“這是四郎三年前便謀算好的計劃,”翟紋忽然說道,“原本早就要實施的,只是……這些年他一直被奎木狼禁錮,沒有找到機會。玉門關的鄭別駕是四郎的族人,也姓呂。雖然四郎失憶之後忘掉了他的身份,但他一直留在四郎身邊,實施之前擬定的計劃。”

“什麼計劃?”翟昌急忙道。

“且看著便是。”呂晟大笑。

這時,崖壁在洪水的沖刷下,地基漸漸被掏空,棧道上滿是兵卒和看熱鬧的香客,眾人齊聲哭喊,卻無處可去,只能到處尋找佛窟往裡面鑽。而拱橋的一段連線著崖壁,也是晃動不已。橋上的兵卒發瘋般朝著北岸擁去,可是拱橋北岸的佛窟入口卻比較狹窄,眾人慌亂之下擁擠成一團,通行緩慢。

“各位,”李淳風急道,“崖壁要塌了,還要看熱鬧嗎?”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擁進甬道,跑進了七層塔。

河水澎湃而來,不斷衝擊著,掏挖著崖壁。“轟隆隆”一聲,二三十丈長的一塊崖壁禁不住沖刷,當即垮塌下來,上面的棧道連同窟簷轟隆隆塌陷下來,棧道上和洞窟口的人們驚叫著,當即隨土石跌了下來,捲進滔滔洪水。

轟隆隆的崖壁坍塌聲此起彼伏,南崖大片倒塌,人體混合著砂土和木頭席捲而下,一時慘如人間地獄。

“轟——”

最終七層塔的臺基禁不住掏挖,四分五裂,七層巨塔有如折斷的巨木,外層整個倒下來,一層層垮塌,栽進河中。

這時玄奘等人已經跑進了七層塔,一個個驚慌失措地儘可能往裡面靠,他們看見面前密封的高塔有如被無形的刀劍劈開一般,先是從下往上一層層裂開,地板從中間斷裂,然後慢慢地離眾人越來越遠,傾斜著栽倒。

令狐德蒙和李鼎的乾屍眾人來不及搬走,當即隨著垮塌的半片七層塔倒入河中,與他們陪葬的,還有幾名站得靠外的書吏和部曲。

隨後眾人看見了夜空,看見了明月,看見了拱橋和對岸的燈火。

方才還在巨塔內部的人們,彷彿被剝開了一層殼,直接暴露在夜空中。

在他們眼前是更慘烈的人間地獄——拱橋開始斷裂!

拱橋本身就是連線在塔上,塔一垮塌,拱橋從連線處開始折斷,隨即一截截垮塌,巨大的橋面轟隆隆掉落下來,在河水中激起漫天水浪。

拱橋上的兵卒瘋狂地朝著北岸跑,但橋上擁擠不動,一個個絕望地慘叫著,伸手亂抓,卻抓撓不到任何東西,無可抗拒地隨著腳下的橋樑跌了下來。橋樑折斷一截,便有一截的人群隨之墜落,頓時滿空都是墜落的兵卒。

最後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拱橋儲存了下來,斷裂的橋樑斜斜地指向了夜空。橋上的兵卒們趴在橋面上,一動也不敢動。

有些兵卒驚惶未定地看著對岸,眼前的一幕也讓他們目瞪口呆。

在他們眼前,宏偉的七層塔已經完全不見,整個被剝落,他們直接看到了內部的景象,一尊巨大的釋迦牟尼佛鑲嵌在崖壁之內,手施無畏印,慈悲地望著他們。

大佛身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緊貼著山壁驚魂甫定,和他們隔著虛空對視。在大佛頭頂,卻是佈滿諸天星辰的穹頂,穹頂鑲嵌六百二十七顆星辰,在赤玻璃的覆蓋下閃耀著紅色的星光,也映照著星光下眾人驚惶的臉。

崖壁垮塌之後,顯露出石山山頂上的觀象臺,高聳的天象儀仍舊在水力的帶動下旋轉。

更詭異的是,天象儀之下,卻站著三條人影!

“玄奘法師,走!”

玄奘正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慘絕人寰的一幕,腦內一片空白,忽然就聽見呂晟在耳邊大喊一聲。玄奘愕然一看,忽然面前垂下三條繩索,那繩索下還掛著一隻鐵環。

就見呂晟先幫助翟紋,伸出一隻腳踩在鐵環上,兩隻手抓緊繩索,然後自己也踩進鐵環,並把最後一根繩索扔給了玄奘。

“他們要跑!”令狐德茂反應過來,大喊,“殺了他!”

此時眾人都擁擠在大佛兩邊,緊緊貼著山崖,原先的九層塔撕裂,只留下半截,誰也不敢亂動。玄奘身邊則是李淳風和幾名書吏。

令狐瞻反應過來,提著刀,慢慢踩著地板斷裂的邊緣處衝了過來。

其他人則手忙腳亂地尋找弓箭,準備射殺。

玄奘下意識地抓住繩索,踩進鐵環,猛然就聽見頭頂上一聲馬嘶,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動繩索,整個人朝著上面飛了起來。

“哎,等等我!”李淳風眼見令狐瞻瘋了一樣衝過來,還以為他要殺自己,大驚之下抓住玄奘的繩索,兩人一起被提了起來。

玄奘、李淳風、呂晟、翟紋四人的身軀猛然向上躥去。

令狐瞻對玄奘二人根本不管不顧,大叫一聲:“別走!”

一刀擲出,刀光如同匹練般凌空而起,斬斷了翟紋的繩索。翟紋一聲驚叫,身軀直墜下來,眼看就要從斷裂處跌下去,令狐瞻和翟述雙雙撲到,兩人同時伸手抓住了翟紋的衣服,翟紋頓時給懸在了半空。

這時呂晟和玄奘三人已經被烈馬拉著繩索拽上了山頂,呂晟跌撲在懸崖上,嘶聲大吼:“紋兒——”

翟紋抬起頭,悽然一笑:“四郎,我會聽你的話。”

“活著!好好活著!”呂晟淚流滿面,還想再說,下面的部曲們張開弓箭紛紛射來,玄奘一把將呂晟拽了過去,幾支利箭貼著臉頰飛了過去。

“呂郎,再不走便來不及了。”耳邊忽然響起魚藻的聲音。

呂晟和玄奘從山頂的沙磧上爬起身,這才愕然發現,魚藻和李澶居然站在一邊,旁邊還有一名黑衣男子。

那名黑衣男子抱拳,低聲道:“在下李烈,奉植公之命,前來協助呂郎君!”

寅時平旦,晝夜交替。

大漠中已經泛起了斑白,六個人,十二匹快馬沿著祁連山和甘泉河之間的山谷朝著東北方向疾馳。身後山谷迴音,響起悶雷般的馬蹄聲,玄奘騎在馬上回頭,身後二里外菸塵滾滾,彷彿一條龍捲風,沿著他們的路線疾追而來。

呂晟對身後的景象看也不看,當先馳行,臉色極為陰沉。

原來昨夜魚藻三人救上呂晟之後,便一人雙馬疾馳而走。呂晟雖然不捨翟紋,卻也知道此情此景,自己無法救她,只好一起離去。

卻不料眾人在山上跑了兩個時辰,便發現後面有追兵趕了上來。

順著甘泉河走,最終會進入敦煌城範圍,如果甩不開追兵,眾人誰都逃不掉。

“四郎,令狐氏和翟氏的反應速度的確夠快,咬了我們一夜了。”

魚藻道。

“意料之中。”呂晟淡淡道,“沒有這點本事,他們怎麼跟我鬥了這麼久?”

李澶卻有些奇怪:“他們到底怎麼把馬匹運過甘泉河,登上祁連山的?”

按道理,人爬上南崖,登上石山並不算特別困難,可是甘泉河河谷幽深,想把馬匹運上來就千難萬難了。

呂晟道:“順著甘泉河上游走十里,拐彎處有座大湖,子亭守捉就鎮守在湖畔。湖水邊緣的河谷極為平坦,想來是直接從子亭守捉調運的兵力。”

眼看得追兵越來越近,眾人心中頓時沉重起來。跨過前面的山谷,便是平草湖牧場。甘泉河在此處突然變寬,分岔形成的沼澤地,水草豐美。此時正是秋高草長的季節,牛羊成群,駿馬賓士,風光無限。

然而眾人賓士出峽谷,卻心中發涼,此處根本無法藏身。

“籲——”呂晟卻忽然一勒韁繩,將戰馬停住,兜轉了馬匹,就站在峽谷口上,冷冷地盯著令狐瞻。

玄奘等人頓時一怔,紛紛跟著呂晟停了下來,回頭一望,峽谷外的騎兵已經追趕而至,甚至能看見最前方令狐瞻咬牙切齒的面孔。

就在令狐瞻率領騎兵進入峽谷之時,猛然間聽到山坡兩側一聲梆子響,長草和亂石中忽然三十多名黑衣人,一個個彎弓搭箭,亂箭齊發。

令狐瞻的騎兵措手不及,誰也沒想到追蹤了一夜,竟然會在這裡有伏兵,頓時亂作一團。一時間慘叫聲、墮馬聲、怒罵聲響成一團。

“衝上山坡!”令狐瞻怒吼著,率先縱馬往山坡上衝去。

這些黑衣人也是極為兇悍,箭法極為嫻熟,數人一起攢射,令狐瞻的馬匹連中數箭,嘶叫著摔倒在地,令狐瞻也隨著馬匹咕嚕嚕滾下山坡。

戰鬥突然爆發,突然結束,短短一刻之間,令狐瞻的騎兵已經死傷殆盡,地上到處都是屍體和傷者,無主的馬匹四處亂走。

玄奘等人在遠處看著這慘烈的一幕,只見令狐瞻披頭散髮地站起身,橫刀拄著地面,嘶聲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敢襲殺子亭守捉兵,不怕滅門嗎?”

這時山頂的一塊巨石下緩緩走出一名黑衣人,渾身上下都罩在黑色的罩袍內,那人默默地看了令狐瞻片刻,抬起手臂似乎要揮下,遲疑好半天,最終朝著來時的方向一指,一言不發。

令狐瞻知道自己逃過一劫,卻心有不甘,大吼道:“呂晟!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殺了你!”

呂晟面無表情,直勾勾地盯著他。

令狐瞻收刀入鞘,艱難地攙扶起幾名倖存者,將他們扶上戰馬,驅馬離去。

那黑袍之人看著令狐瞻走遠,慢慢走下山坡,來到玄奘和呂晟面前,掀開面罩,微笑地望著呂晟:“恭喜呂郎君,終於大仇得報!”

玄奘等人頓時一驚,此人竟然是敦煌李氏的家主,李植!

玄奘雖然知道呂晟和李植暗中苟合,卻沒想到以堂堂家主之尊,竟然親自出動,截殺大唐騎兵,可見李氏對這樁計劃的重視。想想也是,這一戰無異於殺官造反,李植派誰來都不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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