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六十三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梵天記》(

李世民收到捷報,並沒有半分喜色。根據李勣和王玄策等人的奏報,他已經證實這個兒子要起兵造反,李世民憤怒之餘又倍感羞辱。自己勵精圖治,創下堂堂貞觀盛世,輝煌大唐,結果被這個兒子劈面給了一耳光。

然而在如何處置李祐的問題上,朝廷產生了極大的爭議。房玄齡等人認為可貶為庶民,放逐嶺南。長孫無忌一方則要求嚴厲懲戒。

房玄齡奏曰:“陛下,齊王乃陛下親生。雖然怙惡不悛,卻也有父子之義。齊王死固不足惜,可陛下若是處死李祐,只怕於名聲有礙。”

長孫無忌反駁:“做父親的要講父子之義,他做兒子的講了嗎?謀逆大罪,十惡不赦。李祐身為齊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若不嚴厲懲治,置朝廷法度、君臣大義於何處?難道讓天下人知道,只要是皇帝的親兒子謀反,就可以不死嗎?”

房玄齡還要再說,李世民悲傷地擺了擺手,腳步蹣跚地離開了甘露殿。那背影蒼老憔悴,年僅四十三歲,看起來卻彷彿半百老人。

李世民離開甘露殿,來到內侍省。齊王李祐就囚禁在此處。

李世民走進宮室,內侍監伺候他落座,然後將李祐提了上來跪在他腳下。

李世民平靜地望著這個兒子:“為何要謀反?”

李祐垂頭喪氣:“做您的皇子太累。”

“太累?”李世民勃然大怒,一腳將李祐踹翻,大吼道,“朕從隋末的屍山血海中廝殺出來,給你們掙下了大唐天下,讓你們成為天潢貴胄,賜給你一州之地。做朕的兒子,你居然太累!你怎的不去做那豬狗!”

李祐臉上流著血,卻笑道:“父皇,您英明天縱,神武之姿,兒子自然是極為佩服的。可是您卻為何要我們每一個兒子,都成為您那樣的人?親近儒士,學富五車,謙恭好學,善於納諫。從小您就給我派了十幾位師父來教導,要把我培養成大哥和四哥那樣的人,可我偏不想學他們!”

“學他們有什麼不好的?”李世民氣得吁吁直喘。

“學他們有什麼好的?”李祐撇嘴,“說到底,大哥和四哥那樣子,不都是裝給您看嘛。大哥十三歲的時候就能寫治國策略,他會寫個屁,不都是一幫大臣幫著哄您開心。四哥呢?說是十八歲的時候就開始主編《括地誌》,我呸,還不是找一幫文人來給他攢文稿麼?為什麼?因為您喜歡啊!您希望您的兒子們都是道德完人。可我偏不想那樣做,我就喜歡騎馬射獵,聚眾賭博,跟朋友們在一起喝酒聊天。”

“那是因為你自甘墮落!”李世民憤怒。

“那是因為他們有野心!”李祐毫不留情地道,“父皇,他們想討您的歡心,坐上皇帝寶座,兒子我不想,我只想自由自在過完此生。我不想戴什麼假面,什麼道德文章,什麼仁王之名,這些,兒子統統不稀罕!”

李世民氣得夠嗆:“朕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兒子?”

李祐翻著眼睛:“您打算生出什麼樣的兒子?像大哥和四哥那樣?算了吧父皇,您在裝,他們在裝,大家都在裝,只是我不想裝而已。”

“朕怎麼裝了?”李世民問。

李祐笑了,說:“父皇,您這麼急於求成,想把兒子們打造成道德完人,還不是因為您道德有損麼?玄武門兵變,您殺了大伯和四叔,逼迫爺爺退位,還把我那十位堂兄弟斬盡殺絕,有了這些罪,您扮演賢明仁君誰還信吶!”

“大膽!”李世民氣得幾乎發瘋,衝上去對著李祐又是打又是踹,李祐被打得滿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李祐咯咯直笑:“父皇,事情就是這樣了。您道德有瑕,所以努力想把我們給打造成道德完人,兒子覺得沒意思,不想裝,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回好了,花天酒地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齊王也做不成了。您還是把我廢為庶人吧,兒子就在民間自由自在過一輩子算了。”

“你想自由自在過一輩子?”李世民獰笑。

李祐感慨:“是啊!可惜從小沒學會賺錢,到時候變賣些家當,或許吃喝不愁。”

李世民氣極反笑,瘋狂地大笑著朝殿外走去:“朕居然生了個呆子!來人,擬詔!賜死李祐,降其母陰妃為嬪!”

李祐愣了,隨即哭喊著爬過來:“父皇,您要殺我嗎?我是您兒子啊!”

“你曾經是我兒子,如今是國家的罪人!”李世民冷冷地道。

“那您也不能殺我啊!這是父子相殘啊!”李祐喊道。

李世民頭也不回,走出內侍省。

李祐絕望,慘笑著大吼:“父皇,您開了大唐兄弟相殺之先河,我開了大唐父子相殺之先河。我大唐皇室,難道要犯盡天下間的罪孽嗎?”

李世民腳步頓了一頓,最終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玄策和杜行敏伏在通善坊的一戶民居內,盯著對面一條暗巷。

“來了!”杜行敏低聲道。王玄策一招手,身後的不良人高手紛紛散開。

杜行敏是齊州兵曹,抓捕李祐之後得到王玄策欣賞,認為此人膽大包天,和自己投契,於是將他調進了不良人的賊帥衙門,做自己副手。他得知李祐謀反的背後有太子的影子,但並無憑證,也不敢告訴李世民,於是撒出大批人手,尋找紇幹承基的下落。

這位紇幹承基是太子黨的關鍵人物,專門替太子做些陰私之事,去年刺殺于志寧就是他親自出手。王玄策本以為他逃之夭夭了,沒想到竟然還在替太子賣命。

對面的巷子裡那道小門是一戶暗娼,長安的青樓大都聚集在平康坊,不過紇幹承基不敢拋頭露面,只好尋這種長安城南部貧民聚居地的暗娼。王玄策手下的不良人遍佈長安,盯了他一個多月,終於把他堵著了。

這時角門一開,一個頭戴胡人渾脫帽的男子走了出來,腰中挎著刀。這種渾脫帽上面是尖頂,下面有帽簷,還有上翻的帽耳,正好把他面目給遮住。

“是不是他?”王玄策詢問盯梢的不良人。

那不良人點頭確認:“就是他!”

“抓!”王玄策一聲令下,不良人紛紛從高牆上躍下,向紇幹承基殺了過去。

紇幹承基知道不好,抽出長刀和不良人廝殺在一處。王玄策親眼見過此人的武功,知道極為了得,只有那個陌刀客在手持陌刀的情況下才把他殺得大敗虧輸。因此這次調集過來的都是高手,四五個人圍繞著紇幹承基走馬燈般廝殺,刀劍交擊之聲密如爆豆。

紇幹承基抵擋不住,連連中刀,急忙揮刀盪開兩人,奪路而逃。剛鑽進巷子,忽然一張繩網從天而降,四名不良人各自擎著繩網的一角從牆上躍下,當頭將他罩了進去。紇幹承基憤怒地大吼,但越掙扎越緊,被網成了粽子一般。

王玄策鬆了口氣,和杜行敏從牆上跳下來,掀開渾脫帽,正是紇幹承基。王玄策笑了笑:“帶走!”

紇幹承基看見王玄策,當即面目灰敗,一言不發。不良人將他扛起,奔出巷子,塞進停在巷外的馬車裡揚長而去。整個抓捕兔起鶻落,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整個巷子裡已經恢復原貌。

此人過於敏感,王玄策不敢將他帶回衙門,找到城南一處秘密的院落,將他關押起來審訊。

“紇幹兄,你我同在太子率府,也算是同僚一場。”王玄策嘆息著,“我不良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卻不希望用在你的身上,不如咱們就開誠佈公吧!”

紇幹承基沉默很久:“王長史,你可知道我只要開口,會在朝廷掀起多大的波瀾?”

王玄策點點頭:“當然知道。”

“嘿,我倒忘了,以你王長史的膽大包天,這場風波未必不是你晉身的機會。”紇幹承基苦笑,“想讓我交代,卻有一個條件。”

“你說。”王玄策道。

“在皇帝面前,算我自首告發。”紇幹承基道,“如此我還能逃得一命,要不然我必死無疑,為何要將這種天大功勞送給你?”

“可以。”王玄策立刻點頭,他見紇幹承基有些不信,當即解釋道,“你也不必懷疑,這是功勞,也是泥淖,這場功勞太大,風險也太大,我一個人吞不掉,也不敢吞。”

紇幹承基苦笑:“你說得沒錯,我也是死中求活,放手一搏吧!好了,你問,我說。”

“是誰指使你去齊州蠱惑李祐謀反的?”王玄策問。

“太子。”紇幹承基道,“蠱惑李祐,前後已經進行了一年多,日常都是我來回奔波。”

王玄策命書記將兩人對答的話記錄,然後問:“太子為何要蠱惑李祐謀反?”

紇幹承基露出嘲諷之色:“因為太子自己要謀反!”

此言一出,王玄策就是一哆嗦,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震得頭腦發矇。旁邊做記錄的書記也是駭得面無人色,連執筆的手都顫抖了。所幸這屋子裡沒有他人,要不然這句話一旦傳出,就是掀動大唐朝廷的無邊颶風。

“從貞觀十五年開始,太子就籌備謀反,然而陛下英明神武,想效仿陛下來一場玄武門兵變,極為艱難。”紇幹承基道,“所以謀士韋靈符出謀劃策,鼓動齊王李祐謀反,屆時朝廷必然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齊州上。且皇帝派遣大軍平叛時,必定要調派長安的將軍和府兵,如此一來,長安軍方的職位出現空缺,太子趁機用自己人補上,悄無聲息地控制皇城。只可惜,齊王李祐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我們原本預計他能抵抗三個月,沒想到平叛大軍還沒到齊州,他自己就被擒獲了。”

王玄策嗓子乾澀,勉強控制著身體的顫抖:“那如今太子的計劃呢?”

紇幹承基道:“李祐被抓後,太子下令切斷和齊州的一切聯絡,靜觀事態變化。”

“太子一黨,都有何人參與?”王玄策問。

“核心之人是漢王李元昌、駙馬都尉杜荷、吏部尚書侯君集、左屯衛中郎將李安儼。”紇幹承基道。

王玄策只覺腦子嗡的一聲,他原本以為太子只是憑藉衛率府的力量,沒想到竟然有如此多的朝廷大員參與。杜荷是已故名相杜如晦的兒子,漢王李元昌是李世民的異母兄弟,這兩人倒罷了,侯君集是朝廷名將,統兵戰績僅次於李靖和李勣,李安儼更要命,他掌握著皇宮的宿衛。可以說,太子實行兵變的條件已經完全具備。

“他們打算如何發動兵變?”王玄策問。

紇幹承基道:“按照之前的計劃,首先太子假裝突發疾病,皇帝一定會到東宮探視,漢王和杜荷因為是皇親,會隨侍在側,於太子臥室中突然控制住皇帝。或殺死,或致其昏迷。隨後太子和漢王假借皇帝被李祐派來的刺客刺傷,要送入宮中診治,詐開宮城的門,再以李安儼的力量控制住宮城。之後矯詔讓侯君集調動南衙十六衛控制長安。大事可定。”

王玄策聽得汗流浹背,太子的政變環環相扣,每個環節都有得力的人來執行,毫無防備之下,恐怕真有可能成功。而且有唐一代,太子是有兵權的,太子統領東宮十率府,下轄三十個折衝府,擁有三萬左右的兵力。其中左右監門率府、左右內率府為太子直屬的親兵,有三千人,都駐紮在皇城。理論上要搞一場政變,這些兵力絕對夠用,何況還有李安儼這個內應,侯君集這個外援。

“只不過李祐滅得太快,”紇幹承基補充道,“如今是沒辦法假借李祐的名義了,可能中間會有調整。”

“可有具體日期?”王玄策問。

“隨時都可能發動。”紇幹承基想了想,忽然臉色大變,“糟糕!我今日未時一刻要去和韋靈符見面,領取任務!此人精於謀算,見我未到,恐怕會起疑心!”

王玄策急忙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申時一刻。”書記答道。

“糟糕!”王玄策急了,惱怒地喝道,“你怎的不早說?”

“被你一抓,腦子這會兒還是亂的。誰會想起這事兒?”紇幹承基也冤枉。

王玄策心中焦急,抓起寫好的供狀,讓紇幹承基按了手印,命人看好他,急匆匆跑了出去,帶著杜行敏等不良人前往皇城。

趕到朱雀大街之上,已經聽見連綿不停的閉門鼓之聲,長安實行宵禁,日落之後,城門郎開始在承天門擊第一波鼓,宮殿門閉,第二波鼓聲停止,宮城門閉,第三波鼓聲停止,皇城及京城、坊市門閉。晨鼓響三百聲,暮鼓響八百聲。

暮鼓響過之後,城內各條主街之上人煙斷絕,金吾衛和武候開始巡邏,一旦查到街上有行人觸犯夜禁,捆起來先鞭撻二十。這種街鼓做訊號還是馬周的主意,一開始朝廷是派人沿街喊話,後來馬周覺得這法子不行,於是奏請李世民沿街置鼓,只要到點,從宮城到皇城再到外城,在通往十二個城門的大街上一通敲擊,極為便利。

王玄策帶著人馬在大街上策馬疾馳,這時鼓聲隆隆,已經開始敲起閉門鼓。王玄策心急如焚,他急著要把太子謀反的訊息告訴皇帝,一旦進不去宮城,那可就麻煩了。申時三刻,皇城關閉,他緊趕慢趕進了皇城,但宮城卻已經關了。

杜行敏建議第二日再稟報皇帝,王玄策卻不敢耽誤,李世民住在宮城,太子的東宮在宮城的東側,就隔著一道牆,中間有通訓門可以出入。萬一太子連夜發動政變,外面的人壓根就無所察覺。

但此時城門已經關閉,沒有皇帝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開城門。王玄策帶著人來到中書外省,不用值夜班的中書舍人夜晚大都在此居住。王玄策一進來,恰好看見馬周走了出來。

王玄策急忙問:“馬舍人,我有急事要求見陛下,不知道您可有辦法傳達?”

“宮城關閉,誰都沒辦法了!”馬周道。

“你們中書省夜晚傳遞奏章,不是可以透過吊籃嗎?”王玄策道,“我可以寫封奏章您幫我遞進去。”

“倒是可以,可陛下這會兒不在宮中。”馬周道。

“哦?陛下去哪兒了?”王玄策問。

“我交卸差事的時候,東宮派人說,太子殿下突患重病,陛下著急去探望了。”馬周道。

王玄策一時愕然。

李世民得到太子病重的訊息,沒有絲毫懷疑。這些年太子的身體的確不好,屢屢生病,再加上和魏王李泰爭鋒,心理壓力極大,突然患病也是常理之中。去年刺殺于志寧事件發生,李世民懲治太子之後,自己也加以反思,發現的確是自己對太子要求過於嚴苛了,而且自己對魏王李泰的過分寵愛,也的確會給太子很大的壓力。正如魏徵所言:“尋常人家,父母偏心幼子,還會讓長子覺得嫉妒,何況是帝王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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