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六十八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梵天記》(

“交給我!”菲魯讚道,“我親自率領他們,從步兵和騎兵交戰的那條縫隙中穿插過去,斬將奪旗,擊殺戒日王!”

兩人大吃一驚,紛紛阻止。但菲魯贊心意已決,他很清楚,波斯軍團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擊敗天竺人,只可能有一個結局:全軍覆沒。

菲魯贊絲毫沒有拖泥帶水,率領一千騎兵席捲而出,從南大營的東南角繞了出來,斜斜地插入戰場。一路上碰上大隊的天竺人就繞開,碰上小股的人馬則直接踏過。一千騎兵宛如戰場上的一股狂飆,或者說幽靈,狂暴野性,而又悄無聲息地撲向戒日王的中軍。

這支騎兵的規模不算小,但也不算大,在雙方加起來四五萬人的戰場,並不引人矚目。直到距離戒日王中軍一里的位置,天竺人才發現不對,當即召集人馬過來圍堵。

菲魯贊大喝一聲:“加速!”

一千騎兵同時催動戰馬,爆發出衝刺之力,彷彿一支利箭般撲向戒日王的中軍。到了簡單的柵牆之前,根本不減速,前方的戰士連人帶馬徑直撞了過去,竟然撞破柵牆,席捲而入!

這下子天竺人全著了慌,怒喝著前來勤王。但菲魯贊根本不與他們絞殺,一沾即走,在中軍裡左右奔突,尋找突破的口子。

中軍王帳裡,戒日王正在傾聽著前線戰況彙報。斥候們一直關注著波斯人的碼頭,注意到有一艘戰艦駛入東岸,但上面只下來一人,旋即被騎兵接走。戒日王驚訝不已,仔細詢問那人的樣貌打扮,卻不明其意。

“陛下,”婆尼想了想,皺眉道,“瞧那人樣貌,似乎是波斯人的大統帥,菲魯贊。”

“菲魯贊?”戒日王吃驚,“他怎麼會孤身一人渡河而來?”

兩人正在詫異,突然間王帳之外發出天崩地裂的吶喊聲,隨即就聽見廝殺聲、慘叫聲、鐵蹄賓士聲,似乎近在咫尺。

帳外有禁衛軍衝進來稟告:“陛下,波斯騎兵突襲中軍!距離王帳不足一百弓!”

戒日王沉著臉,抽出寶刀走出王帳,身邊的禁衛軍急忙持起大盾,將他團團護衛。戒日王走出去一看,只見不遠處一支波斯騎兵縱橫捭闔,彷彿一條長龍般在自己的中軍裡肆虐,一點一點地殺透,朝著王帳逼迫而來。為首的一名將軍,鬚髮皆有些白了,看樣貌,正是剛才談論的菲魯贊。

婆尼神情凝重:“陛下,這菲魯贊看來是衝著您來的。還是暫避一時吧!”

“朕為何要躲避?”戒日王憤怒了,“朕有數萬大軍,卻讓一千人嚇得落荒而逃?”

但是情勢已經由不得戒日王了,菲魯贊突然襲擊,戒日王的軍隊都在外圍,中軍裡只有兩三千人能圍堵過來,然而這一千人騎兵個個抱著必死的決心,極為兇悍,哪怕身上中刀,也要抱著對手摔下馬來。半炷香時間,一千人死傷七八百,可見戰事的慘烈。

付出七八百人的生命之後,菲魯贊終於殺透中軍,衝向戒日王的王帳。婆尼不管戒日王有多惱怒,命人將他扶上戰馬,迅速後退。戒日王一退,四周的天竺人急忙圍攏過去保護,菲魯讚的壓力驟然一減,眼看手下的勇士要繼續追擊,菲魯贊卻知道,殺死戒日王的機會已經丟掉了。

“斬斷王旗!”菲魯贊大吼。

二百餘人兜轉馬蹄,奔到王旗所在地,刀砍劍劈,將王旗斬斷。數十丈高的王旗轟然倒塌。

這可是個大事件,混亂的戰場中,王旗幾乎就是個象徵,同時具備指揮的作用。王旗一斷,對戰場而言,與國王被殺並無二致。一時間戰場上的天竺軍團人心惶惶,立時就有潰退的趨勢。

“會梵語嗎?”菲魯贊問。

“會一些。”手下幾名騎兵答道。

“給我喊,戒日王死了!”菲魯讚道。

二百騎兵不再作戰,而是席捲戰場各處,每到一處就大聲呼喊:“戒日王死了!”

這對於天竺人的軍心,是個崩潰式的打擊。數萬人分為十幾個戰場,立時就有一些戰場呈現一邊倒的架勢,天竺人人心惶惶,開始潰退。波斯軍團趁機反攻,一時間從戰場的邊角開始,天竺人像潮水般潰退,眼看就要席捲戰場,成為大崩潰之勢。

在數千騎兵的保護下,戒日王站在後軍處,直氣得兩眼發黑。

“菲魯贊!”戒日王大吼,“不殺你,朕誓不為人!”

婆尼也急了:“陛下,必須阻止啊!一旦潰敗之勢形成,五萬人就跟五萬頭豬沒什麼兩樣,遲早會被波斯人斬殺殆盡。”

“嘿!”戒日王窩火道,“看來朕沒有看錯伊嗣侯三世,他果真就是個賭不起的窩囊廢,捨不得派不死軍團。傳令吧,也該徹底殲滅波斯人了。”

“早該下令了,陛下。”婆尼鬆了口氣。

戒日王搖搖頭:“若非被菲魯贊殺得如此狼狽,朕還是想等等不死軍團的。付出這麼大的犧牲,不殲滅不死軍團,朕實在是心有不甘。”

“嘿。”婆尼苦笑,“能誅殺菲魯贊,也算值得了。”

戒日王遺憾地嘆息一聲,下達了命令。

這時,暮色已經落在了印度河之上,甲光曜日,刀矛輝映。而就在這慘烈的戰場上,忽然間地面開始顫動,隨即響起震耳欲聾的悶雷之聲。廝殺一日,地面早已積起了不少血泊,此時地面像是擂鼓一般,血泊中血珠飛濺。

無論是波斯人還是天竺人,都詫異地轉頭望去,只見戰場上突然多了一堵牆!

那是陣列密集的戰象!足足有五百多頭,每一頭都有小山丘般大小,象牙上綁著利刃,象頭上披著甲罩,甚至身上也披著鐵衣。戰象排成一列,寬達二里地,從戰場的北面、東面、南面合圍,彷彿一道巨大的城牆橫推而來,要把波斯人推下印度河!

天竺人的軍團正在形成潰敗之勢,但有了戰象加入,立時就有了底氣。在各級統領的指揮下,天竺軍團退入戰象的後面重整編制。有些更是直接跟隨戰象發起反攻。每一頭戰象的背上,都有一座木堡,上面有五名士兵——一名馴象師,兩名長矛手,兩名弓箭手。這些戰士隨著戰象殺入戰場之後,近則矛刺,遠則箭射,彷彿一座移動的戰爭堡壘。

波斯人已經廝殺了一整日,眼看勝利在望,卻突然遇上象兵,頓時心生惶恐。在這種龐然大物面前,無論人或者馬都不堪一擊,象牙揮舞間,人馬觸之即飛,有些更是被象足一踏,變作肉泥。有些波斯人武勇奮起,揮劍斬斷象鼻,更有些投擲長矛,插入象皮,然而這種舉動更是激起了大象的狂性,無數頭髮狂的戰象在戰場上肆意奔突。

尤其是大部分波斯人還和天竺軍團糾纏在一起,一旦戰象趕到,天竺人立刻依託戰象,而波斯人一旦追來,則遭到戰象和象兵們的狙殺。很快,每一頭戰象周圍都圍攏了大批的天竺士兵,尾隨著戰象,轟隆隆地朝波斯人碾壓過去。

菲魯贊看到戰象軍團出現,立刻知道此戰的失敗已是不可避免了。波斯人也豢養過戰象,他縱然有解決戰象的辦法,但此時波斯軍團被分割成一塊一塊,根本無法阻止大規模的反擊。

戰場局勢瞬間出現逆轉,原本追擊在前的波斯人形成了崩潰之勢,在戰象的壓迫下不斷潰退,又帶動了更多的波斯人潰退。整個戰場就彷彿被巨象捲起的一張大餅,把波斯軍團徹底圍裹,一時間波斯軍團死傷慘重。

“紐多曼,”菲魯贊臉色嚴峻,找到正在浴血廝殺的紐多曼,“你去找赫倫吧,勢不可違了,你們帶著戰士們上船,撤退。”

“大統帥,不能撤退。”紐多曼大吼,“一旦撤退,咱們就會全域性皆崩。最終沒有一個人能走!”

“我留下。”菲魯讚道,“把波斯的戰旗樹在我的腳下。我不再後退一步!”

“大統領!”紐多曼愣了,眼中忽然有熱淚湧出,“讓別人去傳令吧,我陪著大統領!”

紐多曼一聲令下,將波斯戰旗樹在了菲魯讚的腳下,向士兵們說明情況之後,竟然有三千人願意為了掩護同胞而死戰。這時,波斯人在整個戰場已經徹底被打敗,形成崩潰之勢後,再勇猛的戰士也會血勇頓消,倉皇如喪家之犬。菲魯贊帶著三千步兵重新堵在了南大營門口,掩護潰兵進入南大營上船。

而對面,天竺人和戰象如同鋼鐵長城,洶湧而來。菲魯贊率領這三千人殊死抵抗。他們燃燒了營寨逼退巨象,用身體抵擋天竺人的長矛和弓箭。他們已經被團團包圍,卻沒有一人撤退,他們就彷彿一塊礁石,遭受著海浪撲打,一層層地削薄,卻不曾動彈半分。三千人,硬生生抵擋了兩個時辰,只剩下三百餘人,也不曾後退,菲魯贊面前的屍體已經堆積了三四尺高,殺得天竺人盡皆膽寒。

這時戒日王騎著駿馬,在禁衛軍的保護下走上前線。他皺眉看著菲魯贊等人,嘆息道:“菲魯贊,一代波斯名將卻要死在這裡。”

“要活捉他嗎?”婆尼問。

戒日王搖搖頭:“給他以最有尊嚴的死法。”

婆尼一聲令下,長弓營調動了上來,一人高的大弓插入地下,雙手拉動弓弦,嗡的一聲,五百支利箭射了過去。

“保護大統帥!”波斯戰士吶喊著擋在菲魯讚的身前,任憑利箭射穿身軀,倒了下去。隨即又是一群戰士拿血肉之軀擋在了菲魯贊面前,迎接利箭,“噗噗噗”,沉悶的箭鏃入肉之聲響起,波斯戰士紛紛栽倒。幾輪箭雨之後,能站立的只剩下四五人。

菲魯贊身上已經中了數箭,其中一箭竟穿透了他的身體,但他在幾名戰士的扶持下,用手中劍撐著地面,昂然而立。

“菲魯贊!”戒日王走上前,“朕敬你是個英雄,且問你一句,願降否?”

菲魯贊大笑:“戒日王,你這是在侮辱自己嗎?”

戒日王沉默片刻,點點頭,道:“朕向你道歉。若想自裁,且請自便。”

菲魯贊搖搖頭:“好男兒戰死沙場,死得其所。”

戒日王嘆息一聲,一揮手:“送別菲魯贊大統帥!”

菲魯贊哈哈大笑,和殘存的幾個戰士唱起拜火教古老的祭詞:

“我們讚美正教徒純潔、善良而強大的眾靈體,他們是最矯健的騎手,最機智的首領,最堅定的支持者,最銳不可當的武器。我們讚美正教徒純潔、善良而強大的眾靈體。他們組成披堅執銳的無數軍隊,高擎著閃光的旌旗——”

弓箭營同時彎弓而射,歌聲戛然而止,無數的箭鏃將菲魯贊射穿,他的身體竟然被長長的利箭撐住,死而不倒。

“繞過屍體,不得踐踏。”戒日王吩咐。

天竺人很快就從營寨的各個部位破寨而入,一直追逐到河邊,對正在潰退登船的波斯人展開屠殺。在菲魯贊抵擋的兩個時辰內,已經有一波士兵登船離開,但岸上還有四五千人,船隻剛返回岸邊,天竺人就到了。

被逼壓到河岸之後,波斯人抵抗的意志徹底喪失,哭爹喊娘,搶著登上船隻逃命。一百多艘戰艦,最多隻能容納不到三千人上船,可大家你推我擠,結果有些船隻還沒有啟航,被風浪一掀,直接沉入河中。更有些相互碰撞,雙雙沉沒。

水面上,到處是漂浮的木板和士兵。有些士兵會水,尚能掙扎,有些則直接沉入水底,變成浮屍。數萬天竺人殺至河邊,對剩下的波斯人展開血腥的屠殺。波斯人哭喊著,被一步步驅趕到水邊,成為俘虜,更多的人則被逼進了水中,隨著河流被衝向遠方。

月出蒼茫之時,戰事徹底結束。

此戰,天竺人死傷三萬,而波斯人登陸的三萬,除了六千多人逃回對岸,有兩萬多人戰死,三千人被俘。從字數上看,雙方似乎均等,但誰都知道,波斯人才是徹底的失敗者。

戒日王下令,在印度河邊將被俘的三千人盡皆斬首。屍體扔入河中,首級則扔到船上,運往對岸。

婆尼大吃一驚,勸阻道:“陛下,殺俘不祥,有幹天和啊!”

戒日王冷笑:“朕既然能長生,不必經受那泥犁獄中的審判,又何必在意那天和?斬了,朕要以波斯人的鮮血,來震懾天下!”

月上中天,伊嗣侯三世仍然在岸邊苦苦地等候著。他等來了戰敗的訊息,等來了第一船的潰兵,等來了第二船的潰兵,等來了他的軍團長赫倫,但是卻等不來他的統帥菲魯贊。

伊嗣侯三世免冠披髮,跪倒在河岸上放聲痛哭。

正這時,波光月色中,河面上盪悠悠地漂來一艘船。那船身吃重,船上載的東西壘得如小山一般。伊嗣侯三世滿懷希望,讓人把船拖過來。船隻拖到近前,一陣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隨即,所有人都被驚呆了。伊嗣侯三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船上,整整三千顆頭顱壘成了一座塔。船頭處,躺著菲魯贊完整的屍身,身上足足插了三十多支利箭!

伊嗣侯三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隨即一口鮮血噴出,摔倒在地。

就是在這一日的黃昏,玄奘來到印度河邊,從戰場的下游渡河。兩艘船隻,載著滿滿的兩船經論、佛像、大象和馬匹。船到河中,只見無數的屍骸從上游漂了下來,密密麻麻,交錯枕藉,在河水中載沉載浮。在夕陽的映照下,河水幾乎被染作赤紅,整個印度河,彷彿是被砍掉了頭顱的巨人,腔子裡噴湧著一河的鮮血。

船隻行走在屍體和血水中,腥氣撲鼻,玄奘站在船頭呆呆地看著,看看滿河的屍體,再回頭看看堆在船艙裡的經論,撲通一聲跪倒在甲板上。西遊十七年,取回這一船的真經,到底能化解幾番人世慘劇?一路手捧著真經,一路行走著殘殺,玄奘忽然覺得這世上之事竟然如此諷刺。

印度河浪大,忽然風暴襲來,浪頭血紅,巨浪更捲起滿河的屍體和戰艦殘骸撲打而來。無數的殘肢、屍體和船木砸上座船,不少人徑直被砸入河中。所幸在淨人的護衛下,玄奘安然無恙,卻有五十夾經卷被打落。

正在危險之時,一直駐守在河上的波斯戰艦破浪而來,以繩索將玄奘的座艦固定,拖到了對岸。一聽說是玄奘法師,波斯人急忙告知了伊嗣侯三世。

伊嗣侯三世急忙趕來見玄奘。半年多不見,年輕的伊嗣侯三世看上去彷彿蒼老了十多歲,金黃色的頭髮有了些斑白之色,神情憔悴疲憊,臉上皺紋橫生。

伊嗣侯三世被人攙扶著,深深一揖,滿臉苦澀:“當日未聽王玄策之言,如今追悔莫及,不知法師可有什麼要教朕的?”

玄奘想了想,道:“陛下可知,為何貧僧渡河時會遭遇風浪,經卷落水?”

伊嗣侯三世詫異地搖頭。

“天竺國故老相傳,印度河中有神靈,他們守衛著天竺廣袤的大地,守護著天竺的珍寶。一旦有人要從天竺帶走它的珍寶,河神就會打翻他的座船,讓這些珍寶沉入河中。”玄奘道,“貧僧求取的真經,你要奪取的土地,這都是天竺真正的寶物!”

伊嗣侯三世沉默地嘆息了一聲,不再說什麼。

玄奘合十離去。西遊之路,無論是去還是回,歸根到底是玄奘一個人的路,他重新踏上漫漫歸程。

📖
目錄
⚙️
設定
🌙
夜間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