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八十九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都不知不覺跪在了地上,抬頭仰望著星空。天地幽秘,大道無聲,只有火炬燃燒發出輕微的“噼啪”之聲。

“所以我反向而行,我經過了婁宿,這條老狗只有三顆主星,勤勤懇懇為天帝放牧,以供祭祀。我曾經問他,要不要隨我一起到星海深處,他卻不敢。於是我繼續走,走過外屏七星。他們是我的屬下,不敢攔我。我走過太陽執行的路線,又走過月亮執行的路線,我看見太陰星主永恆地守護著他那爐不死藥,我看見羲和揮舞鞭子,驅趕著太陽遠去。在你們人間,這又是一次日落。我走過天倉,那裡囤積著天上之黍,每一顆黍米都被星光浸透,閃耀著光澤。我繞過天倉,來到土司空。你們抬頭看,此時便能看到它。”

眾人抬著頭,在紫微西邊遙遠的地方,有一顆燦爛而孤獨的星辰。

“土司空管理著廣袤的天上良田,每年收穫黍米,歸糧入倉。

我行走在收割後的田間,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回頭望時,已是另一個世界。我走到天之盡頭。”奎木狼大聲吼道,“而天之盡頭,便是人間!”

奎木狼手臂一抖,手上多了個黃色的符籙,符籙無風自燃,他喝道:

奎星造作得禎祥,家下榮和大吉昌。若是埋葬陰卒死,當年定主兩三喪。

看看軍令刑傷到,重重官司主瘟皇。開門放水招災禍,三年兩次損兒郎。

三魂七魄盡成空,乃是天地大刑場。

兒郎們,下界追隨於我!就讓我等將這天、這地掀他個天翻地覆,鬼神俱服!

符籙上一道白光衝起,眾人抬頭,彷彿看見那遙遠到無窮遠的星空一震一顫一閃,似乎有數道光芒在眼前一閃而過,隨後空地上轟然一響。那四座土坑彷彿被什麼擊中,整個爆開。

眾人譁然後退,就見坑裡黃土翻滾,咔咔咔咔各自伸出一條手臂,那手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肌肉賁張。然後四條巨大的人影從土坑裡緩緩站起,泥土撲簌簌地從他們身上落下。

那十幾名胡人使者瞪大眼睛看著,先前埋葬的四人從黃土坑中站起身,身上雖然都是砂土,卻仍然能看清還是原來的模樣。只是整個身軀變得膨脹了一圈,身上肌肉隆起,筋骨凝實,彷彿一尊來自於洪荒宇宙的巨人!

四個人還有些呆滯,扭動著脖頸四處觀望著,脖頸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音。

“奎三,奎十,奎五,奎十二!”一名星將喝道,“還不來拜見星主!”

四個人這才看見了奎木狼,神情中陣陣激動,邁著僵直的步伐來到高臺下,鞠躬抱拳,口中“嗬嗬”有聲,卻說不出話來。

奎木狼淡淡地道:“來了就好。你們剛附體於凡人身上,尚未能適應,過幾天就好了。等能講話時,給大夥聊聊天上事。三年了,或許有人會思念那個地方。”

四人連連點頭,周圍戰鼓與號角齊鳴,眾人目睹了這場神蹟,亢奮至極。趙富立刻命人搬出酒來,給在場之人賜酒。

玉門關內歡歌四起,所有人都開始縱情狂飲。

玄奘低聲問趙富:“這四個人都是從哪裡找來的?”

趙富道:“是歸附玉門關的各族百姓自願獻身。”

“他們讓星將附體,豈非就是死了嗎?他們的家人會很悲傷吧?”玄奘問。

趙富奇怪地望著他:“能讓星將附體,作為凡人那是何等榮耀?

他們的家人怎麼會悲傷呢?法師請看,在那邊篝火中跳舞的,便是其中一人的妻子和兒子。這玉門關中有一多半的人,都是為了追隨神明而來,是奎神的狂熱信徒!”

玄奘看著圍繞篝火跳舞歡唱的人群,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敦煌城,忠武坊。

此時已經是戌時三刻,早已經宵禁,坊外的街上悄寂無聲。

令狐瞻陪著窕娘來到忠武坊,坊門已經緊閉。不過令狐瞻乃是西關鎮將,負責整個敦煌城的緊急之事,他自然有隨時在街上行走的權力。見是令狐瞻,看守坊門的武候急忙開啟坊門,迎他們進去。

令狐瞻把窕娘送到張府的後門,卻聽管家說起,張敝居然還沒有回府。窕娘詢問,才知道是去了翟氏府上。管家也是滿懷鬱憤,這幾日張敝四處奔走,希望其他士族援手,共同對抗王君可,但效果卻並不大好。前日去了令狐府,居然吃了閉門羹,令狐德茂藉故不在,見也沒見。

令狐瞻臉色有些掛不住了。

窕娘二話不說,兜轉馬頭,直奔儒風坊。

令狐瞻急忙策馬追了過去,兩人在夜晚無人的甘泉大街上疾馳。

“窕娘,”令狐瞻急道,“你一介女子,去翟府又有什麼用?”

“總不能讓我父親平白受辱!”窕娘冷冷地道,“我要親眼看看,這些士族到底是如何羞辱我張氏的!”

令狐瞻無奈,自己若走了,只怕片刻之間就有街使趕來將她拿下,連儒風坊的坊門她都進不去,於是只好硬著頭皮陪窕娘來到儒風坊翟府。

到了翟府正門街道的拐角,令狐瞻勒住了窕孃的馬韁繩,哀求道:“窕娘,這翟府……我確實不能就這麼陪你闖進去啊!”

窕娘悲傷地望著他:“我倒忘了,你是翟氏的女婿。”

令狐瞻尷尬無比:“窕娘,你想想,若是我二人這麼闖進翟府,不管張氏、令狐氏還是翟氏的清譽都要受損。”

“你便是這般畏避我如蛇蠍嗎?”窕娘問。

“我並非是畏避你。”令狐瞻道,“窕娘,你待我之心我並非不知,但你也知道,不殺奎木狼,我令狐瞻總是無法洗脫當年的恥辱,如何有顏面談及婚嫁之事?”

“那等到殺死奎木狼呢?”窕娘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你願意娶我嗎?”

“我——”令狐瞻神情慌亂,不知該如何回答。

窕娘悽然一笑,也不說話,兜轉馬頭就要走。便在這時,只見翟府的大門開啟,七八名僕役打著燈籠走出來,翟昌親自送張敝出了府門。令狐瞻手疾眼快,一把攥住了窕孃的胳膊。窕娘身子一顫,並沒有掙扎。

“莫送了。”張敝意興闌珊地道。

“張公,”翟昌嘆了口氣,拱手道,“並非我翟氏不願出手幫你,你也知道,我翟氏在邊關商隊貿易中也有巨大的利益,王君可此舉實在是天怒人怨。可是有一點,那王君可已經徹底瘋狂了,把這種隱晦之事擺在檯面上,便是要一不做二不休徹底撕破臉了。他是流官,做幾年就調任到別處,可我敦煌士族卻世世代代紮根在瓜沙二州,此事一旦朝野皆知,我敦煌士族將來如何立足?”

“若是集合我八大士族之力,區區一個王君可他有膽量掀起這場風波?他便是想撕破臉,又有什麼能力?”張敝憤懣地道,“正是某些士族抽身事外,作壁上觀,才讓王君可如此肆無忌憚!”

“張公,你這人啊,就是性子太過執拗了。”翟昌苦笑,“原本是一樁極小之事,男婚女嫁,天經地義,你那般拒了他,卻讓其他士族與你一起承受後果,各家有所不滿也是正常的。”

“讓一個馬販子欺辱上門,我堂堂士族輸女投誠,這才是其他士族想看到的?”張敝大聲道。

翟昌嘆了口氣:“張公,州獄之中有我翟氏的獄吏,偷偷報了給我。如今那幾名胡人商隊的主事、高昌商隊的主事正在被嚴刑拷掠,他們撐不了多久的。王君可如今還沒有徹底瘋狂,張市令和張氏商隊的主事只是訊問,並未拷掠。但高昌主事和胡人主事的口供如果出來,這場大案就翻不了了。張公請儘快決斷!”

張敝鐵青著臉拱手,起身上馬,帶著僕役轉身離去。

翟昌搖頭嘆息,返回宅中。

張敝帶著僕役轉過街角,剛走幾步,頓時愕然,只見自家女兒窕娘和令狐瞻站在他面前。窕娘淚眼盈盈,正嗚咽哭泣。

“窕娘!令狐……九郎……”張敝意外無比,“你們怎麼在這裡?”

“父親!”窕娘翻身下馬,跑到張敝的馬前,抱著父親的一條腿失聲痛哭。

令狐瞻尷尬地道:“回稟張公,窕娘擔憂你,想來找你,卻因為宵禁而無法出行,小侄……小侄只好陪她來一趟。”

張敝臉色變換,最終嘆了口氣:“你剛從青墩戍回來?那邊事了了?”

“大事已定。”令狐瞻道。

“九郎,你是個好後生。我和你父親之間雖然有些齟齬,卻與你無關。”張敝道,“事實上,如今你父親不肯援手,也正是青墩戍那邊大事已定,敦煌士族指望著王君可出手對付奎木狼,才不願得罪他。”

“小侄知道。”令狐瞻苦澀,“不能以一己之力斬殺此妖,小侄實在抱愧。”

張敝搖搖頭,下馬攙扶著女兒,神色感慨:“窕娘,方才的話你定然是聽到了,不要有什麼憂慮。我張氏立足敦煌七百年,朝代更迭,風風雨雨,什麼事情沒經歷過?你是我的女兒,我自然會保護你,不會讓任何人欺辱你,也不會讓你嫁入販夫走卒之家,去承受那無盡的苦楚。”

“父親,”窕娘抹抹眼淚,瞥了一眼令狐瞻,決然道,“女兒願意嫁到王家!”

“張氏必將屈服!”王君可淡淡地道。

長樂寺,臨江王李琰的書房中,李琰與王君可正對坐晤談。室內掌著燈燭,通明透亮。

李琰憂心忡忡:“日間張敝雖然找過本王,可是本王與他素無深交,犯不上為他說話,本王擔憂的卻是你。君可,你這般得罪敦煌士族,一旦引起反彈,可不是小事。那些士族在朝中勢力深厚,萬一告到陛下那裡,恐怕不好收拾。”

“他們敢告到陛下那裡嗎?”王君可笑呵呵道。

李琰想了想,啞然失笑:“還當真不敢。不得不說,你這一招拿捏的時機真是妙到毫巔,打在了他們的痛處。林四馬青墩戍走私案發,你以查禁走私為由展開徹查,這誰都說不出什麼。不過……為了一樁親事,當真值得嗎?”

“為了一樁親事並不值得,可是為了我王氏的尊嚴,那便值得。”王君可道,“大王,我遣人上門提親,那張敝拒就拒了,婚事嘛,是求而不是逼,一家女百家求,這都沒什麼,可他居然要許給我庶女!”

“什麼?”這事李琰還是第一次聽說,頓時變了臉色,勃然怒道,“張敝這老匹夫,當真辱人太甚!”

也由不得李琰不怒,李琰如今與王君可結了親家,那便是榮辱與共之事。自己世子娶了王君可的女兒,若王君可的兒子娶個庶女,自家顏面也是大大無光。

“君可,你打算怎麼做?”李琰沉聲道,“本王在背後鼎力支援!”

“多謝大王。”王君可道,“不過目前還不需要大王出手,我手中最鋒銳的武器是唐律,便按照唐律一步步來,誰也挑不出毛病,慢慢收緊張氏脖子上的絞索,看他疼不疼。”

“其他士族那邊呢?”李琰道,“他們一直催促著你出兵玉門關,你出兵嗎?”

“當然要出兵,”王君可笑道,“卻不用著急,反正朝廷下令調動府兵的勘合還沒到。”

“正想問你,”李琰低聲道,“西沙州的鎮戍兵能夠動用的有一千五百到一千七百人,奎木狼麾下據說只有三百。雖然有玉門關,不過那關隘殘破,憑你用兵的本事,擊破玉門關也不算難事,為何非要等勘合來調動府兵?”

王君可笑眯眯道:“大王可知道我的文書裡請求徵調的府兵是多少人嗎?”

李琰想了想:“你報上去的公文……五千人!”李琰臉色有些難看,“你請求徵調五千府兵!這完全是殺雞用牛刀!”

“也不算,大王請看,我在公文中的賬是這麼算的,”王君可用手指蘸著葡萄酒汁,在食床上寫畫,“首先我沿著驛道進攻玉門關的主力需要一千五百人,其次,為了防備奎木狼逃進魔鬼城,需要一千五百人穿過沙磧,斷掉他的後路。然後需要兩千人開赴青墩戍,堵住青墩峽口,以防備突厥人可能性的援兵,一千人開赴陽關,防備吐谷渾人可能性的援兵,最後五百人坐鎮州城。大王請看,五千府兵和一千五百鎮兵便是這樣用的。”

“這……”李琰喃喃道,“突厥和吐谷渾果真會支援奎木狼?”

“對這些以狼為先祖的各族來說,很難估測,不過我這個理由是能說服陛下的。”王君可笑道,“而且陛下正準備對東突厥用兵,他也要防備東突厥從敦煌破局。”

“可是你為何要徵調這麼多的府兵?難道果真要幫士族們徹底剿滅奎木狼?”李琰不解。

“我王君可剿滅奎木狼乃是為國而謀,卻不是為士族而謀。”

王君可肅然道,“我徵調府兵,為的是大王您!”

“什麼?”李琰愕然,“為我?我要府兵作甚?”

王君可目光幽深地望著他,燈光照耀,他眼神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燒:“大王需要府兵來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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