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立國後,太上皇李淵改革了一套各衙門的辦公經費制度,朝廷不再給各衙門劃撥辦公經費和俸祿,而是設定了“公廨田”和“公廨錢”制度。就是朝廷給每個衙門都劃撥了土地和錢幣,讓官員去出租、放貸,自己經營,賺的錢拿來充作辦公費用和俸祿。
譬如州衙門,只是最初給五萬開元通寶,刺史自己去放貸收利息。李淵還考慮到了每個刺史理財水平不一樣,收的利息不一樣的問題,於是直接規定,放貸的年利息為百分之一百。他考慮得美好,這樣一來州衙門每年的利息就有五萬錢,足夠開銷了。
問題是……誰肯借這麼高的利息?
問題是……武德年間的商業貿易也並不繁榮,絕大多數人都以務農為生,借錢的人是少之又少,有時候貸款根本放不出去。就算放出去,利率這麼高,商人們也是短期借貸。因此各級衙門的公廨錢簡直成了燙手的山芋,刺史們和縣令們每個月都要愁得頭髮發白,可哪怕撓掉了頭髮,也得把公廨錢給借貸出去,否則手下各級官吏就拿不到俸祿。
尤其是武德和貞觀年間的刺史們,像王君可這種的,大都是戰場上戎馬廝殺出來的,條文律令、治理州郡還沒問題,一涉及金融乾脆就是兩眼一抹黑。不少衙門據說都收不回貸款,直接破產。
西沙州還好,畢竟商貿繁榮,州衙門僱有令史,專門掌管放貸和收取利息。在士家大族的幫襯下,收支勉強能平衡,一直沒出問題。可如今一動張氏,公廨錢立馬破產。
王君可也是有些頭皮發麻,硬著頭皮問:“破產的意思……利息收不回來了?本錢還有幾何?”
“沒了,”王利涉滿臉同情,“不但利息沒了,本錢也賠光了。”
王君可霎時木雕泥塑一般,這意思,自己的州衙門破產了?沒錢了?
“這怎麼講?”李澶納悶,“怎麼突然間就連本錢都沒了?”
王利涉嘆了口氣:“借貸的商賈一日之間紛紛出事,有的是在路上遭了劫匪,人貨全損,有的是遭人詐騙,血本無歸。至於借貸的大戶,恰是王公抓的幾家商行,商行都被封了,錢還有嗎?”
“那——對對對,商行查封的錢還有啊!”王君可急忙道,“把公廨錢從裡面扣出來不就可以了?”
王利涉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王公,大商行和小商販不同,走一趟貨需要的貨款累千鉅萬,整個商行的錢都在貨款上,有時還互相借貸,張氏商行一出事,其他商行立刻追債,毀約,查扣貨物。
這中間當然少不了士族們故意做手腳,直接把張氏商行吸得乾乾淨淨,一個銅錢都沒有。”
王君可皺眉思索著,他知道,這是士族們反擊來了。
“走!”王君可咬牙道,“回州城!本官還不信,他們就翻了天了!”
玄奘沒想到,自己一回到敦煌就趕上了王君可和八大士族的大博弈,敦煌城、壽昌縣乃至整個西沙州都是劍拔弩張,人心惶惶。
玄奘並不想參與其中,只是他也擔憂魚藻。他與李澶一起,將魚藻送到了刺史府。一進刺史府後宅,王君可就命王君盛將魚藻給看管起來,禁足在內宅,不準出府門一步。王君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滿臉賠笑地請魚藻回房。魚藻看也不看父親,冷漠地離開。
王君可隨著她走到內宅院門口,一把拽住她胳膊,冷冷道:“如果你以死相逼,我會告訴你,哪怕你死了,我也會把你的屍體扔上花轎!”
魚藻嘴角動了動,身軀呆滯地走向後宅。
玄奘雖然沒聽見王君可的話,可魚藻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神情,看得他頗為難過。只是這屬於家事,王君可一心要攀附高門,佛法對此可無能為力。
李澶更是憂心忡忡,玄奘扯了他一下,想帶著他離開刺史府,回大乘寺暫住。
李澶卻道:“師父,我想……我的修行可以到此結束了。”
玄奘愕然地望著他:“為何?”
“因為我找到了自己要擔當的東西。”李澶神情蕭瑟,“我之所以隨您修行,是因為我這個世子啊,就是個廢物。不能為國效勞,不能為阿爺分憂,在皇帝和阿爺的夾縫之中只會逃避,無用透頂。
可是今日見到魚藻這副模樣,我覺得我需要做一些事情,這是屬於我的情感,我要擔當起來。可能我無法讓她開心,但起碼我得守著她,不讓她出事。”
玄奘贊同地點點頭:“你要留在刺史府中嗎?”
“那哪能!”李澶苦笑,“我住在刺史府對魚藻名聲有損,我……”
他左右看了一眼,刺史府後宅這條街上,開著長寧坊的坊門,進入坊門便有一座酒肆,除了賣酒,也供些吃食。
李澶當即走進去,酒博士迎了上來:“郎君要用酒食嗎?”
“我是來幫工的。”李澶道。
酒博士頓時愣住了,上下打量他,只見李澶丰神俊朗,衣飾華貴,禁不住咧嘴:“郎君莫不是開玩笑吧?”
李澶當即脫掉絲綢袍服,把身上的玉佩、玉帶一股腦地用衣服裹起來,扔到一旁:“把你們穿的粗麻布衫給我一套。今日就開始幹活,不要工錢。”
這時酒肆的店東也趕了過來,看著眼前這古怪的一幕,都怔住了。
玄奘微微一笑,沒有說話,雙手合十輕輕誦唸了一句,默默地退了出去。掌心傳來針扎般的疼痛,他心中卻有些歡快。
從進入敦煌城到現在,玄奘又恢復了孤單一人的狀態。
其實西遊之路本就如此,從他離開長安就這麼一路上孤獨地走著。形形色色的人來了,形形色色的人又走了,最終他仍是如同剛出生的嬰兒,孤獨地面對這個世界。因為別人要的東西很近,他要的東西很遠,必須就那麼一直走著,走到天地盡頭,走到人生斷處。
可是他仍然很感激這些人的陪伴,人多了,才成眾,有了眾,才是眾生。他想看到的,是眾生世界,璀璨人生。那不在佛經上,只在兩眼中。
玄奘剛到了白馬塔下,正要出子城,就見南門口傳來一陣喧譁躁動之聲,城門口大批的百姓和商隊紛紛衝向城內,一個個都是滿臉驚惶,狼狽不堪。
玄奘急忙拉住一名中年商賈詢問,那商賈見是一名法師,不敢怠慢,合十施禮道:“稟告法師,兵變了!”
“什麼?”玄奘大吃一驚,“怎麼回事?哪裡兵變了?”
“就咱們西沙州!西關鎮五百多名兵卒譁變,正向州城開來!
馬上——”那商賈朝城門外看了一眼,大叫一聲撒腿就跑。
玄奘迎著潮水般的人群來到城門外,只見南門外曠野上,無數的兵卒正從四面八方朝著城門湧來。城外的百姓、商賈、牧人哭喊著朝城內奔逃。但是這些兵卒並沒有殺人,只是打著旗幟,沉默如山地走著。兵卒們按照佇列行軍,全副武裝,一火火,一隊隊,一旅旅,佇列整齊。然而隊伍之中卻都是兵卒,並沒有任何一名校尉,甚至連旅帥都沒有。
整個隊伍肅殺無比,宛如沉默的火山。
敦煌城的城牆外是六尺高的羊馬城,羊馬城外則圍繞著城壕,城壕寬有四十五尺,水深九尺,都是西南方一座大泉引出來的活水。
上面有九尺寬的木橋,雖說木橋挺寬,可人群這麼一擁擠,頓時車輛、行人、牲口擠作一團,誰也動彈不得,不少人甚至被擠翻出去,掉落水中。
眼見得兵變計程車兵臨近,人群更加驚慌,哭喊聲四起。但兵卒們到了城壕外,卻停住了腳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號令,齊刷刷地在地上坐了下來。一個個盯著州城,一言不發。
木橋上的人群也發現了異樣,有些詫異,頓時就安靜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玄奘順著兵卒們的目光抬頭往城樓上瞧,一眼便看見了王君可、王君盛和曹誠站在女牆後。城垛口後面有三三兩兩的兵卒彎弓搭箭,對準城下。
“廢物!”曹誠正怒斥西關鎮的鎮副,“刺史奪了令狐瞻的職務,讓你執掌西關鎮,便是把州城的安危交給了你,你約束不住兵卒,還做什麼鎮將?”
“這不是簡單免掉令狐瞻的事啊!”鎮副哭喪著臉,“鎮裡的人事盤根錯節,兩大校尉,四個旅帥,十個隊正,都是令狐瞻一手提拔起來的,早就被令狐氏給滲透了。可我又不能免了他們,把他們免了,還怎麼打仗?”
王君盛和曹誠都有些傻眼,盯著王君可。
王君可冷笑:“不急。瞧,令狐瞻不是來了嗎,看看他是效忠家族還是效忠朝廷。”
正在這時,令狐瞻騎著快馬從城門裡衝了出來,隨從們揮舞馬鞭抽打,將城門到木橋的百姓驅趕開來,形成一條通道。令狐瞻疾馳而過,在靜坐的兵卒前盤繞了一圈,來到鎮兵們面前。
他滿臉鐵青,持著馬鞭劈頭蓋臉便是一頓抽,兵卒們也不躲閃,即使抽翻在地,也很快爬起身,繼續靜坐。
“你們的校尉呢?朱成和劉定威在哪兒?給老子滾出來!”令狐瞻持著馬鞭在兵卒的行伍中逡巡,“你們的旅帥呢?都死了嗎?”
“回稟鎮將!”一名隊正冷冷道,“鎮副在城樓上呢,校尉被家裡婆娘抓花了臉,躲在家裡不肯出來。旅帥們的父親都生了病,沒錢抓藥,正在家裡哭呢。”
“嗯?”令狐瞻愕然,“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公廨錢破產了唄,俸祿都開不下去,上官們的日子過不下去,我們這些人拿不到行賜和錢糧,也沒法過日子。這才來州城向刺史公討個公道!”隊正道。
原來大唐的軍隊分為兩類,一類是府兵,一類是募兵,兩者合稱為兵募。
兩者最大的區別便是,府兵登記在兵冊,由朝廷分田地,平日為農,戰時為兵,並沒有軍餉。募兵則不同,募兵不是一種固定的兵制,沒有固定的兵員和編制,有事徵募,事罷即歸,或到期輪換。
兵卒回鄉就恢復平民的身份。
而緣邊各州因為時常面臨邊患,徵召府兵又需要很長時間,且手續煩瑣,因此便保持固定的募兵兵員,長年駐紮鎮戍。
因此相應的,募兵是有軍餉的。
募兵的軍餉分為兩類,一是行賜,就是出兵前朝廷要賜絹帛,可以製作成軍服或者換成錢養家,每人每年為絹五匹。這筆錢由所在州縣支出。還有一類是食糧,也是由州縣供給,每人為“日二升、月六鬥、年七石二斗”。
至於各鎮戍的官將,和官吏們一樣,日常俸祿從公廨田和公廨錢中支出。如今公廨錢破產了,官將們自然拿不到錢。可兵卒——城樓上,王君可也遣人打探清楚了這場兵變的緣由,忍不住問道:“官將們沒了公廨錢,可兵卒們的行賜照舊發給絹帛不就可以了麼?正庫之中堆放的絹帛想必足夠,為何不賜發下去?”
曹誠有些尷尬:“王公有所不知,公廨錢破產之後,各衙門官員群情洶湧,紛紛上門圍堵哭訴。當時就有人勸我穩定官心,把州庫之中的絹帛拿來折算錢款分發下去,下官便……便將庫中的絹帛給……”
“發完了?”王君可臉色難看,問道。
“那倒沒有,”曹誠低聲,“還剩十之二三。兵卒們正是聽說自己的行賜讓官府發給官吏們了,擔心拿不到這個月的行賜,這才鼓譟譁變。”
“一招接一招!”王君盛憤恨,“很顯然都是那幫士族在背後動手!”
“用得著你說嗎?”王君可冷冷地道,他臉上不動聲色,卻也知道有麻煩了。
城外。這時令狐瞻也意識到了這場兵變的緣由。
難道是自己父親和其他士族出手了?可為什麼不知會自己?況且……西關鎮發生譁變,自己豈不是會被朝廷追究?即使不考慮自身安危,令狐氏耗費偌大人力物力,加上自己十年軍旅出生入死才做了鎮將,使得令狐氏在軍中有了一席之地,父親怎麼說放棄就放棄了呢?
一時間令狐瞻心亂如麻,更有些頹敗。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憑藉軍功才坐上這個位置的,雖然其間家族出力不少,可自己在軍中的人望卻是一刀一槍打拼出來的,沒想到一旦爆發譁變,自己竟然控制不住軍隊。無論副使還是校尉、旅帥,都是服從於背後的家族,而不是自己這個大唐鎮將!
可自己是個大唐邊將,不是家族犬馬!如今身處兩者的夾縫該如何是好?令狐瞻神情無限蕭索,返回頭望著城頭的王君可,忽然便是一怔,只見父親令狐德茂和張敝二人聯袂登上了城樓,就站在女牆垛口。
令狐德茂和張敝朝著城外瞥了一眼,兩人面無表情,來到王君可身邊。曹誠和王君盛面對這二人到底還是有些忌憚,默默地後退了幾步,站在王君可身後。
“底下的熱鬧很值得看,二位家主來得正是時候。”王君可淡淡道。
“譁變!”張敝嘖嘖兩聲,“身為刺史,卻引起部下譁變,不知朝廷會怎麼定你的罪?”
“定我的罪?”王君可大笑,“那也是我定完你的罪以後的事了吧?”
張敝眼中噴火,死死瞪著他,怒不可遏。
“刺史公,”令狐德茂淡淡道,“這時候還是想想如何安撫兵卒吧!敦煌城內並無兵力,一旦這些兵卒衝進來,那可就控制不住了。亂兵之下,有人渾水摸魚燒殺搶掠,怕是整個西沙州都要亂掉。”
王君可笑笑:“燒殺搶掠……刺史府應該沒什麼好搶的吧?要搶掠的也是城內的豪門大戶。我擔什麼心。”
“你——”張敝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大怒道,“你是父母官!
一州之牧!”
“你們拿我當父母官了嗎?”王君可臉色勃然一變,吼道,“毀掉公廨錢,鼓動兵變,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叛國大罪?二位,兵卒好騙不好欺,小心玩過了頭引火燒身!他們一旦進城,遏制不住貪慾,首先遭殃的就是你們這些豪門大族!”
“刺史公這是有所指啊!”令狐德茂淡淡道,“公廨錢乃是經營不善導致破產,天下州府,破產的公廨錢多了,這個哪怕說到朝廷你也追究不到我們。”
“西關鎮譁變呢?”王君可冷冷道,“你兒子令狐瞻乃是西關鎮將,他的兵卒譁變,即使牽連不到你令狐氏,令狐瞻仍罪責難逃!”
“瞻兒還是鎮將嗎?”令狐德茂驚訝,“我怎麼記得你早就免了他的鎮將一職呢?哦,楊鎮副在啊,刺史公不是早命你權知鎮將了嗎,你約束不住兵卒,導致譁變,該當何罪?”
楊鎮副傻了眼,求救地看著王君可,訥訥不敢開口。
王君可被堵了這一記,頗有些難受。不過事實也確實如此,若是普通背景的鎮將,管你有沒有被免職,照樣能把罪責扣在你身上,可對令狐氏而言,王君可卻是辦不到。
王君可冷笑:“好算計!若是我免了紫金鎮的宋楷,還有子亭守捉的翟述,是不是連紫金鎮和子亭守捉也要譁變?”
“這個你要問宋承燾和翟昌了。”令狐德茂淡淡道,“我來便是代表敦煌百姓,懇求刺史公早早平息譁變。同時,縣衙門上書給朝廷,懇求朝廷嚴厲追查,急遞已經以五百里加急送出去了。文書上附了我們敦煌耆老的聯名簽署。”
“動作倒是很快,連縣衙都成了你們的爪牙,居然敢動用五百里加急,”王君可怒視著他,“要不然你們試試點燃烽火?那速度更快!”
“說不定會這麼做。”令狐德茂也盯著他,一眼不眨。兩人之間風雷激盪。
“刺史公,”張敝嘲諷,“你還是趕緊想想怎麼收場吧!”
“不勞提醒。”王君可瞥了他一眼,指了指西南處,“二位且耐心便是。”
令狐德茂和張敝對視一眼,朝著遠處望去,頓時愣住了。只見西南方的沙磧上,不知何時捲起一條龍捲,正緩慢地延長。
西南方的龍捲越來越近,龍捲中鐵蹄震動,如同滾滾悶雷,一支騎兵席捲而至,後面跟隨著大批的步卒,竟然是龍勒鎮的兵馬到了!
龍勒鎮就在州城西南不遠的龍勒鄉駐紮,拱衛西沙州治下的另一座縣城,壽昌縣。鎮將馬宏達是行伍出身,身經百戰,一看見譁變兵卒只是靜坐,就知道並無開戰之心,當即率領騎兵一圈一圈繞著譁變兵卒疾馳。
譁變兵卒們久經戰陣,一見騎兵來襲,立刻跳起身擺成防守陣形,外層是一層層的槍矛,內層則是弓箭手,嚴陣以待。隨著騎兵接近,雙方已經進入對峙階段,一個閃失就會失控,立刻便是一場血腥的搏殺。
驅馳間,馬宏達大聲道:“本官是龍勒鎮將馬宏達!”
周圍的親兵們立刻大聲複述,在震耳欲聾的鐵騎聲中將馬宏達的話傳到了每一個譁變兵卒的耳中:“本官是龍勒鎮將馬宏達!”
“奉刺史之命前來勸返爾等!”
“奉刺史之命前來勸返爾等!”
“刺史有言,爾等只是受他們蠱惑,若是速速返回,定不追究!”
“刺史有言,爾等只是受他們蠱惑,若是速速返回,定不追究!”
“爾等的行賜,三日內必將分發!”
“爾等的行賜,三日內必將分發!”
“若不聽號令,視為譁變!連坐父母!”
“若不聽號令,視為譁變!連坐父母!”
“坐下!不可動手——”令狐瞻迎著槍矛,揮舞著馬鞭憤怒地叱罵,“身為大唐兵卒,你們當真要造反不成?誰敢往前一步,便踩過我令狐瞻的屍體!”
隊伍中一名隊正大喊道:“今日不給行賜,我們絕不回營!馬宏達只有三百騎兵,奈何不了我們!”
另有人大喊:“同袍們,城池中並無一兵一卒阻攔我們。刺史不答應,我們就衝進城中,討個公道!”
“對,衝進城中!討個公道!”有人一鼓譟,兵卒們頓時如同聞見血腥味的狼群,一個個亢奮起來。
局勢眼見就要失控,突然間,敦煌城中號角聲大作,悶雷般的鐵蹄聲響徹城中。隨即就有一支人馬上了城牆,佔據了垛口,彎弓搭箭對準城下。
一名全副甲冑的校尉來到王君可面前,大聲道:“鹽池守捉使趙平,奉命率領五百守捉兵平叛!”
正在看笑話的令狐德茂和張敝頓時傻了眼,連曹誠和王君盛都有些意外。馬宏達倒也罷了,畢竟龍勒鎮只有十幾里路,眨眼就到。
可鹽池守捉足有八十多里,趙平怎麼會突然趕到?
“好手段!好謀劃!”令狐德茂咬牙切齒地道。
“德茂公也不差。”王君可笑呵呵地道。
令狐德茂和張敝二人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曹誠和王君盛二人長長鬆了口氣,知道這一仗是穩了。
曹誠低聲道:“刺史,您何時把趙守捉使給叫來了?”
“昨夜從玉門關回來,路過鹽池,便讓趙平帶著守捉兵在我身後十幾裡跟隨。”王君可淡淡地道,“自從讓你審訊張氏,我便知道士族們要有動作,原本不只為是西關鎮預備的,沒想到只有西關鎮出動,宋氏和翟氏龜縮不出。”
王君盛大讚:“刺史神機妙算!”
“趙平,”王君可問道,“控制住城內了嗎?”
“不單五座城門都派了人,八大士族的宅邸也都派了兵卒,只要刺史下令,立刻抓人。”趙平道。
“不忙抓人。”王君可看著城外,淡淡道,“我們且箭在弦上,按兵不動,看那些士族如何收場吧!”
城下譁變的兵卒們也有些不知所措,城上有鹽池守捉,背後有龍勒鎮兵,眾人都是打慣了仗的,知道再激化局勢,必定是屍橫就地的下場,一時氣勢都弱了下來。
城門口,玄奘看到這情形,便知道這場譁變是動不起刀兵的,歸根到底,這是士族們向王君可的示威和警告!同時也是擺出了籌碼,雙方的博弈至少還得幾個回合,只看誰先妥協了。
玄奘深深一嘆,轉身走進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