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三十一章《西遊八十一案:西域列王紀》(

高昌國的大臣們出了大殿,各自散去。麴德勇經過麴仁恕身邊,得意揚揚地瞥了他一眼。

麴仁恕誠懇地道:“二弟,你我之間這些年有不少誤會,今晚能否到大哥家中一敘?我和你嫂子親自做些羹湯,咱們兄弟好好聊聊。”

麴德勇冷笑:“大哥,今晚小弟還有要事安排,就不奉陪了。”

麴仁恕深深地望著他,臉上露出一絲悲哀,嘆息著離去。麴德勇望著大哥的背影,心中快意無比,簡直想開懷大笑。

這時,只見朱貴垂頭走了過來,麴德勇忍著笑跟他打招呼:“伴伴,這是要去哪裡呀?”

朱貴哭喪著臉:“法師失蹤,老奴也在場,這……這待會兒還不知道該怎麼跟陛下交代,他心情正不好。老奴……唉……”

麴德勇忍著笑,也陪著他嘆氣:“是啊!我身為人子,卻幫不上父王的忙,實在羞慚。這次竟然連大將軍的軍權都給拿下了,看來父王真的暴怒了,若是氣壞了身子,這可怎生是好?”

朱貴看了他一眼,搖頭:“大將軍的軍權倒沒什麼,畢竟是大將軍把人給弄丟的,陛下若是不責罰他,如何堵眾人之口。以陛下對大將軍的寵信,過得三兩天,也就給他恢復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玄奘法師,否則陛下不但愧對法師,更難以跟大唐皇帝交代啊!”

麴德勇目光一閃,默默點頭,似乎一瞬間,心情又沉重起來。

麴仁恕的心情更加沉重,簡直是步履蹣跚地走出了內廷。

他的住處也在王宮之內,他心神不寧地正打算回自己住處,這時身後甲冑聲響,張雄疾步追了過來:“世子殿下!”

麴仁恕一見張雄,頓時嚇了一跳,擔心地朝四處看了看,後退兩步,拉開距離拱手客套:“大將軍!”

張雄苦笑,低聲道:“世子殿下,這都什麼當口了,咱們的關係已經人盡皆知,您還要避嫌麼?”

麴仁恕頓時尷尬起來,又偷偷看了看左右,帶著張雄到一處僻靜的地方,才低聲道:“大將軍,今日二弟當眾發難,你怎麼判斷?”

“他等不及了。”張雄嘆了口氣,“二王子從不認為自己是漢人,與您格格不入。原本,陛下心思未明朗,他也不急。只是這玄奘法師一來,看陛下的禮遇,已經有七八成的心思要投奔大唐,如此一來,以漢家的制度,您這個長子是誰都動不了的。他必須猝然發難,把您扳倒。”

“是啊!”麴仁恕極為鬱悶,嘆息道,“兄弟手足,如何便成了這生死仇敵呢?”

“世子!”張雄沉聲道,“不是臣怪您,在大殿中,二王子擺明是要奪了我的軍權,您為何不阻止?”

“我能阻止嗎?”麴仁恕苦笑,“父王多疑,又不賞識我。二弟說你和我聯手要廢黜他,直接擊中了他最敏感之處。我要是再多說話,局面恐怕更不可收拾。”

張雄默然,半晌才嘆氣:“是啊,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得不請辭。此前,我是左衛大將軍,掌握王城駐軍,二王子是右衛大將軍,掌握王宮近衛。沒有了這種制衡,真不知二王子會做出什麼事!”

麴仁恕也嘆氣道:“沒辦法,誰讓玄奘法師在咱們手中失蹤呢?唉,被一陣風吹走,這話……也怪不得父王不信。幸好我將目標引向了大衛王瓶,讓父王先去懷疑三弟吧!不過大將軍,咱們必須找出法師才行,否則……”

張雄默然點頭,沉吟片刻道:“世子,臣分析,玄奘法師只有兩種可能:要麼落在二王子手裡;要麼落在三王子手裡!二王子有動機,可以透過擄走法師,狠狠打擊咱們,但他沒有這個能力!他如何能讓法師在我眼皮底下失蹤,實在令人費解!三王子呢,有這個能力,大衛王瓶當然能讓法師失蹤,可他為何要這麼做呢?”

“據說玄奘法師去交河城,就是為了破解大衛王瓶的秘密啊!”麴仁恕疑惑,“三弟讓他消失,自然為了保護自己的秘密。”

“哼!”張雄冷笑,“如果大衛王瓶確實是妖物,又有什麼秘密可言?如果它有秘密,那便不是妖物,又如何能讓大活人憑空消失?”

麴仁恕不禁啞然,半晌才道:“那請教大將軍,事已至此,該怎麼辦才是?”

“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張雄森然道。

麴仁恕駭得面無人色:“你是說……對付父王?不不不……”

“世子……”張雄也被他嚇了一跳,急忙解釋,“當然不是對付陛下,正如您所言,君父如天,咱們這麼做,大唐怎麼可能支援您?我是說,學那大唐皇帝陛下的玄武門兵變!”

“這……”麴仁恕滿頭大汗,“不行!不行!二弟沒有反意,我若對付他,豈非落人口實?不行,不行。《史記?五帝本紀》曰:使布五教於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平外成。如今二弟惡行不顯,我怎能不教而誅?”

張雄氣急,苦口婆心地勸:“世子,您怎麼如此迂腐?等您教的時候,一切都晚啦!”

麴仁恕還是搖頭:“《左傳》中有‘鄭伯克段於鄢’,共叔段惡行累累,群臣不滿,鄭伯殺之,仍舊被後人批評,我這樣做,豈不是……”

張雄爭辯:“那不同!世子,鄭伯之惡,是因為他故意縱容共叔段的野心!”

麴仁恕極為失望,認真地盯著張雄:“大將軍,我希望二弟謀反,也知道他必定謀反。但是,在他謀反前,我絕不殺他!”他躬身拜倒,“請大將軍仔細謀劃,但求在他謀反前,大將軍能保我一命!”

張雄一時氣結,好半晌才道:“世子,兵兇戰危,間不容髮,更容不得兄弟親情。臣雖然願意為世子赴死,可咱們白白把先機讓給麴德勇,能不能活下來,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尚書》雲,有夏多罪,天命殛之。”麴仁恕卻頗為自信,“我行仁恕之道,天命必然在我。”

張雄焦灼不已,望著麴仁恕,卻是一臉無奈。

阿術隨龍霜月支回到麴智盛居住的宮殿,已經入夜。寒夜四合,萬籟俱寂。

此時阿術已經完全明白了龍霜月支的計劃,對這個美麗多變的公主禁不住又驚又怖,簡直有些懼怕了。區區一個女子,竟然藉著麴智盛對大衛王瓶許願的機會,假裝被迷惑,滯留敵國宮中,引發了三國聯軍壓境,直接促成高昌國內外交困之局。非但如此,她甚至將玄奘也當作了籌碼,以一場離奇的失蹤案,給早已虎視眈眈的麴德勇送去口實,引發出一場高昌內亂。這一連串的謀劃,精密、毒辣,處處匪夷所思卻縝密無比。哪怕你對她的計劃瞭如指掌,卻仍找不到破解之策。

阿術深知,這場奪嗣之爭,可大可小,小者兄弟鬩牆,再來一場玄武門兵變,大者毀城滅國,從此高昌消失於大漠之中。但以龍霜月支的智慧,只怕後者居多。對阿術而言,高昌國的生滅他並不在意,可他不能容忍玄奘成為其中的殉葬品。短短數日的相處,他與玄奘間早已滋生出一種相濡以沫的親情,在他的心目中,雖然將玄奘稱為師父,可事實上早已是如父如兄,眷戀難捨。

就在阿術沉思之時,兩人走進了大殿,還沒進門,就聽見麴智盛正在憤怒地大聲叫嚷:“你們不知道?公主這麼大的活人,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沒了,竟然沒人看見?”

大殿裡鴉雀無聲。

“找!”麴智盛怒道,“馬上找,給我找回來!這王宮中所有人對霜月支都心存敵意,若是她有個好歹,你們……你們統統都要受到懲罰!”

聽著麴智盛對自己的關切之語,龍霜月支卻朝阿術撇撇嘴,露出譏諷的神色:“這個蠢豬,怎麼睡醒了?”

說著,她推門走了進去。

大殿裡跪了一地的太監宮女,低垂著頭,誰也不敢作聲。大冷的天兒,麴智盛身穿單衣,還光著腳,正跳腳怒罵。聽見門響,麴智盛一回頭,看見龍霜月支,臉上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喜滋滋地跑了過來:“霜月支,你回來啦?你到底哪兒去了,讓我好擔心。”

龍霜月支嫣然一笑,阿術駭然發現,她剛進門,臉上的神情就一變,方才冷靜深沉、睥睨天下的女智者瞬間化作了一個溫柔可人、陷入痴戀的小女人。

“三郎,阿術回來了。”龍霜月支指了指阿術,“玄奘法師不是失蹤了麼,阿術心情不好,我陪他去散散心。對麼,阿術?”

她含笑望著阿術,阿術只好忍著氣,氣呼呼地點頭。

龍霜月支摸摸他的腦袋:“你看,這孩子現在還氣著呢。”

“哦。”麴智盛恍然大悟,同情不已,“阿術,你也莫要擔心,法師吉人天相,一定會找到的。”

阿術悻悻地看了龍霜月支一眼:“我可沒指望師父能平安歸來。”

麴智盛嚇了一跳:“怎麼?法師難道——”

“眼下還沒有。”阿術冷冷地道,“只是聽公主的意思,法師這回是凶多吉少了。”

麴智盛有些吃驚:“阿術,霜月支說什麼了?”

龍霜月支的眼睛眯了起來,笑吟吟的:“是呀,阿術,我說什麼了呢?”

阿術頓時打了個寒戰,乾笑一聲:“公主當然沒說什麼,可是三王子,據說外面大家都懷疑是你害了法師。”

“我?”麴智盛瞠目結舌,“胡說,法師是我最崇敬的人,我怎麼會害了法師?”

“那你說說,”阿術嘴裡對麴智盛說著,眼睛卻瞄著龍霜月支,“法師好端端的大活人,怎麼會突然在平地上消失呢?這種詭異的事,除了你的大衛王瓶,還有誰做得到?方才我在內廷時,也聽大王子說過,只有大衛王瓶才能讓法師平地消失。”

“這……我……我沒有啊!大哥為何要這麼誣陷我?”麴智盛急了,幾乎要哭出來,“我方才在睡覺,大衛王瓶好端端地放在這裡,誰也沒碰它。霜月支,你是知道我的,你幫我作證。”

“她如何幫你作證?”阿術反唇相譏,“法師曾經說過,大衛王瓶是人謀,他去交河城便是為了調查真相,你心中害怕,自然會害他!”

“大衛王瓶是人謀?”麴智盛愣住了,半晌才搔搔腦袋,“如此神異的東西,怎麼可能是人謀?唉,法師怎麼相信這麼荒誕的話!”

阿術冷笑:“那好,你現在便許願,讓法師出現在我面前!”

“不行!不行!”麴智盛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願望只有三個,許一樁少一樁。所有的願望,我都要用在霜月支的身上。”

“你這樣不覺得太自私了嗎?”阿術怒道。

“你不懂。”麴智盛一臉柔情地望著龍霜月支,“我們的愛情,這個世上沒有人支援,所有人都盼望她離去,但是我不允許!”臉上忽然就現出瘋狂,眼睛裡也燃燒出火焰,“我決不允許!無論是誰反對,這天,這地,哪怕這天上諸佛,我都要和霜月支在一起!可是……阿術,我在這個世上太弱小了,無力掙扎,無力自保,只有王瓶能帶給我夢想。你明白嗎?刀鋒與壓迫遠未到來,我們還有漫長的路要走,所以我不能把心願用在法師的身上,哪怕他是我崇敬的人。”

龍霜月支眼睛亮晶晶的,溫柔地握著他的手。麴智盛忽然伏在她懷裡失聲痛哭:“霜月支……霜月支……愛你,為何便這麼難!”

龍霜月支溫柔地撫摸著他:“那是因為我們前世的罪孽,今生才備嘗艱辛。所幸佛祖慈悲,讓你我還能相聚。”

阿術聽著這話,幾乎想吐,這位公主演戲的功力實在是登峰造極,明明心裡對麴智盛厭惡到了極點,但說出的情話偏生讓人深受感動。

阿術冷笑:“三王子,你若真的無辜,那就幫我將師父找出來。”

“如何找他?”麴智盛精神一振,擦了擦眼淚,“阿術,只要能找到法師,不管千難萬難我都會幫你。”

“我當然有辦法。”阿術不懷好意地盯著龍霜月支,正要說話,龍霜月支卻搶先道:“三郎,法師失蹤一事,恐怕內情複雜。陛下已經發動人手尋找了,咱們不如就在這佛堂內為法師祈禱,祈求神佛眷佑!”

“說得好聽。”阿術冷笑,“三王子,虧你還說法師是你崇敬的人,別人都在辛辛苦苦救助法師,你卻與公主在溫柔鄉里龜縮不出。”

“阿術!”麴智盛正色道,“我對玄奘法師的崇敬日月可鑑。我與霜月支的愛情遭到所有人的反對,唯一護佑我們的,便是這天上的神佛。我絕不會看著法師在我高昌出事,引起神佛降罪。便是為了霜月支的福祉,我也會不計艱險,救助法師。只要你告訴我法師在哪裡,或者是誰害了他,我必定去救他。”

“好啦!”龍霜月支臉色有些冰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三郎,阿術若是知道法師在哪裡,他早就去了。眼下天色已晚,咱們還是早些去休息吧。”

阿術頓時不敢再說。

“好好好,”麴智盛急忙道,朝著阿術抱歉地一點頭,“阿術,我先回去了。你知道法師在哪裡,就來告訴我吧!”

阿術沒有說話。

龍霜月支招了招手:“來人。大殿旁邊還有個屋子,就讓阿術在那裡休息吧!好生照顧,只是別讓他出去亂跑。小孩子家的,萬一迷了路怎麼辦?”

阿術知道她是想囚禁自己,氣不打一處來。但麴智盛卻很高興:“霜月支,還是你想得周到。”

龍霜月支嘲弄地朝阿術笑了笑,與麴智盛手挽著手,回去休息了。隨即就有龍霜月支的貼身宮女過來,帶著阿術去了旁邊的屋子。

這間房子是供下人所居,有床有榻,宮女將阿術推進去之後,還端來了清水食物,點上了油燈,然後將門一鎖,就不再理會他了。

阿術煩惱無比,卻絲毫沒有辦法。在龍霜月支的面前,他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明知她的計謀,偏偏束手無策,縱然阿術小小年紀,想起來,也有一種被耳光打在臉上的羞辱感。他也知道,龍霜月支唯一的破綻就是麴智盛,只要麴智盛不再相信她,將她趕出王宮,她整個陰謀就無法實施。原本阿術的想法,是想將麴智盛騙出王宮,私下勸說。然而他絕望了,便是用腳底板想,也知道這無異於痴人說夢,瞧麴智盛的樣子,哪怕龍霜月支讓他殺了自己老爹謀反,他都幹得出來。

夜已經深了。大殿內萬籟俱寂,聽不到一絲聲響,阿術坐在榻上,凝視著孤燈,想起自己的家鄉,和那個從小到大並未見過幾面的父親,禁不住淚水奔流。

不知過了多久,阿術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朦朧中,他忽然聽到低低的敲門聲,似乎還有人在喊:“阿術……阿術……”

阿術一骨碌爬起身,脫口道:“師父!”

門輕輕地開了,此時油燈已滅,只看見一條人影站在床榻前,那人笑道:“阿術,我可不是你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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