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八十三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敦煌變(上

此時已是深夜亥時,彎月當頭,莫高窟下光暗交織,暝迷不定。

聖教寺外卻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和鎧甲葉片的撞擊聲,一臺肩輿從黑暗中緩緩而來,行走在清冷的月光下。

那臺肩輿四角撐杆,帳頂是圓形華蓋,四周垂著黑色的帷幔,遮得嚴嚴實實,而四名轎伕赫然是身材魁偉、渾身披著明光鎧的甲士!頭上戴著兜鍪,面罩放了下來,只看見猙獰的獸面,看不見面目。他們上身扣著胸甲和背甲,下身著甲裙,腿部裹著脛甲,連腳上都套著鐵靴,胸前兩塊圓形板狀護胸磨得錚亮,在月光下耀眼生輝,彷彿是石窟裡的力士金剛復活一般。

詭異的是,那肩輿四周卻冒著濃稠的黑色煙霧,絲絲縷縷往外溢位,連帶著四名甲士也半裹在其中,忽隱忽現,似乎踩著黑霧在行走。但鐵靴踩地,傳來“咔咔”聲響,又明白無誤的是踩踏著地面。

到了無量院門口,一隊街卒策馬巡行了過來,迎面遇著這詭異的肩輿。

縣裡有街使騎卒,夜禁後開始巡視街道,糾舉不法。名義上從屬於金吾衛,事實上在地方州縣是由縣尉管轄。今夜莫高窟競買會人數眾多,尤其是來了一些高官和世家大族,縣尉為了治安,特意調了一隊街卒騎使。

帶隊街吏舉起手臂,喝道:“兀那行人,且停下來,出示文牒!”

四名甲士恍若未聞,默不作聲地抬著肩輿緩步行走,步伐整齊劃一,不緊不慢。街卒們頓時有些毛骨悚然,紛紛抽出橫刀,呼喝道:“再不停下,當場緝捕!”

四名甲士抬著肩輿仍然踏步而行,彷彿四名行屍走肉,徑直走到寺門外才停了下來。四人放下肩輿,木愣愣地站在肩輿四周,似乎在等候指令。

街吏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一揮手,一名街卒揮舞著橫刀,策馬衝了過去。到了一名甲士側邊,那街卒大吼一聲,人借馬勢,揮刀劈下。那名甲士猛然轉身,一拳砸在了馬頭上。戰馬嘶鳴一聲,竟然被打得當場側翻,四蹄仆倒,把那街卒壓在身下。

甲士木然走上前,一手抓起街卒,竟然把那街卒給提了起來,擲向寺門!

“轟隆隆”一聲響,五寸厚的寺門搖晃幾下,險些坍塌。街卒骨斷筋折,跌翻在地。周圍的街卒們一時呆滯,如見神魔。正恍惚之時,只見四名甲士從肩輿的轎竿上各抽出一把陌刀,大踏步走上前。

街吏登時清醒,大吼一聲:“殺賊!”

剩下的五名街卒知道難以倖免,但胸中的血勇卻不願退縮,吶喊一聲,策馬揮刀衝了上來。四名甲士一字排開,二十斤的陌刀上下翻滾,彷彿神魔下界,人當殺人,馬當殺馬,片刻之間五名街卒人馬俱碎,倒在血泊之中。

甲士們提起街卒的屍體,朝著寺門擲了過去,“轟隆隆”一聲又一聲響起,人體摔在坊門之上,破損的皮囊鮮血迸射。最終寺門不堪重擊,倒塌下來。

殘牆,煙塵,明月,鮮血,四名甲士在煙塵中沉默地站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這時肩輿裡響起低沉的咆哮聲,四名甲士默默地返回抬了肩輿,穿過坍塌的寺門,踩過滿地的屍體,走進了無量院。

競買會在二進院中,眾人還不知道外面的殺戮,倒也不怎麼驚惶,見那四名甲士抬著肩輿走來,反而看熱鬧一般讓開一條通道。

四名甲士徑直走到了庭院正中間,在正堂的臺階下停住,一動不動。

玄奘、李澶、翟昌、翟法讓、令狐德茂、孫查烈等人紛紛起身,來到正堂前面,望著這臺詭異的肩輿。

孫查烈大聲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擅闖聖教寺!”

肩輿裡傳來平淡的聲音:“我來競買那件天衣!”

人群頓時譁然,米康利衝到了正堂邊,盯著翻卷的黑霧:“你要競買天衣,為什麼不從肩輿裡走出來,堂堂正正地競買?”

“你是的身份嗎?”肩輿裡傳來聲音,“不必了,白龍堆沙漠中截殺你父親的人,便是我。”

“我殺了你!”米康利大吼著,拔出一把彎刀衝下臺階。

那四名甲士呆呆站著,並不阻攔。肩輿有些高,米康利踩在一張繩床上,凌空跳起,朝著肩輿撲了過去,一刀劈下。

濃稠的霧氣仍然在肩輿四周翻滾,有風吹來,吹動肩輿四周帷幕上的玉環和銅飾,叮噹作響。米康利的身影撲進肩輿之中,隨即便被霧氣吞沒,無聲無息,整個人都消失不見。

眾人詫異地看著,等了半晌也沒聽見有任何響動,彷彿米康利化作煙霧消失了一樣。周圍死亡般的寂靜中,卻傳來齧齒的聲音,似乎有動物窸窸窣窣地在咬什麼堅硬的東西。

“血——”院子裡有旁觀的人眼尖,驚慌地喊叫起來。

眾人這才發現,肩輿下竟然有一股一股的鮮血滴落下來。

肩輿上的帷幔忽然一收,眾人瞪大兩眼看著,只見黑霧慢慢變淡,露出肩輿上的情景——竟蹲坐著一頭巨大的狼,正大口大口啃食著米康利的屍體!

無量院裡頓時大亂,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後退,便是正堂上的眾高官顯貴們也嚇得呆滯了,當即有人大叫:“是那妖狼!佔據玉門關的妖狼!”

玄奘猛然想起州城驛中,王君可講述的那自稱奎木狼的妖狼,卻不想今夜竟然親眼見到了此物!玄奘看了一眼周圍的眾人,卻愣了一下,跟其他人驚懼失措的模樣不同,翟昌與令狐德茂互相對視了一眼,神情中帶著一股冷笑,一絲欣慰,還有一種憎恨,絕無絲毫的恐懼。

“哈哈哈——”奎木狼發出轟隆隆的大笑,丟掉手中的屍體,口吐人言,“本尊竟讓汝等這般懼怕嗎?”

“你這妖物,來人!拿下它!”孫查烈大叫著。

然而在場的只是敦煌縣衙裡的白直差役,原本只是來維持秩序的,哪敢跟震懾敦煌的妖狼放對。不管孫查烈怎麼呼喝,眾人都畏縮不敢上前。

奎木狼從肩輿上輕飄飄一躍而下,四足著地,姿勢悠閒地朝著正堂走來。玄奘仔細觀察著,這奎木狼身形極為巨大,遍體銀白色狼毫,頭面部卻光禿禿的,面骨上附著的皮毛被剝淨,面骨外露,有如骷髏。眼眶裡閃耀著幽幽鬼火。

那奎木狼邊走邊笑,前爪和後爪著地之時咔咔作響,與鋪地的青石碰撞發出金石之音:“汝等凡夫俗子,本尊乃是天神下界,為何稱我為妖物?今夜本尊來到此處,只是為了取那件天衣。好好把天衣獻上,本尊自然便走。”

令狐德茂大笑道:“妖狼,可還認得老夫嗎?”

奎木狼猛然一僵,“臉”上顯出濃烈的仇恨:“令狐老賊,莫非要逼本尊大開殺戒嗎?”

“大開殺戒?憑你也配!”令狐德茂取出一根篳篥,放在嘴邊一吹,蒼涼高亢之音遠遠響了出去。

猛然間密集雜沓的腳步聲“轟隆隆”響起,聖教寺的禪房裡突然奔出一隊隊鐵甲兵卒,順著備好的梯子紛紛跨上牆頭和房頂,張弓搭箭。無量院外的圍牆兩側,也各有一隊兵卒開赴過來,成群結隊地湧入庭院,隔開圍觀的眾人,強弓硬弩,槍矛堅甲,將奎木狼四面圍困。

西關鎮鎮將令狐瞻在四名老者的簇擁下大踏步走進庭院,吼道:“西關鎮將令狐瞻,率領大軍圍獵妖狼,閒雜人等速速退開!”

前來競買的民眾不敢逗留,順著兵卒們留出來的通道紛紛退出庭院。玄奘猛然發現隨在令狐瞻身後的一名老者,竟然是占卜師索易!

索易也看見了玄奘,微微一笑,臉上不勝淒涼。

孫查烈低聲:“德茂公,今夜調集軍隊,難道是早有安排嗎?”

令狐德茂笑了笑:“沒錯。競賣天衣只是為了吸引這妖狼上鉤。

今夜之後,騷擾敦煌三年的妖狼之禍,從此平息。”

那奎木狼面帶“冷笑”,反身躥上肩輿,大模大樣地蹲踞在肩輿上,睥睨眾人。而四名甲士也是一動不動,靜默無聲。

令狐德茂等待了片刻,詫異:“弘業兄,翟述的守捉兵呢?為何至今未到?”

翟昌也有些不解:“難道是什麼事耽擱了嗎?來人,去看看述兒的軍兵到哪裡了!”

翟家的一名部曲答應一聲,飛奔而出。

“妖狼!”令狐瞻大叫,“最後給你一個機會,翟紋到底在哪裡?是生是死?”

奎木狼大笑:“你那新婦早已淪為枯骨,靈魂被囚禁於十八層泥犁獄中,日夜受苦,待到受苦劫滿,便讓她再入輪迴,做豬做狗!”

“我要把你挫骨揚灰!”令狐瞻目眥欲裂。

奎木狼不屑:“令狐瞻,你和我鬥了三年,七次交手,哪一次你贏了?嘎嘎嘎,你那新婦的肉可真正好吃,白白嫩嫩,香美可口。

可惜,這麼多年來,本尊再沒吃過如此香甜的人肉。看來你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不如你再娶一個,我再奪來吃了。”

玄奘有些吃驚,詢問翟法讓:“這其中似乎還有些恩怨?”

翟法讓嘆息一聲:“冤孽!武德九年,我翟氏和令狐氏聯姻,弘業的嫡女翟紋嫁給德茂公的嫡子,也就是這位西關鎮將令狐瞻。

可好好一樁姻緣,新娘卻在當晚迎親之時,被這妖狼擄走,至今生死不明。”

“竟有此事!”玄奘震驚不已。

“此事已經成為我翟氏和令狐氏共同的恥辱。”翟法讓捻著佛珠悲憫不已,“這些年兩家苦心孤詣獵殺妖狼,只是一直未能如願。”

這時,令狐瞻瘋狂大吼道:“妖孽!今夜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射——”

牆上和房頂上計程車卒弓弩齊發,幾百支箭鏃如同狂風暴雨擊打過去。奎木狼冷笑一聲,肩輿上那黏稠的黑霧忽然翻卷起來,帷幔放下,將它籠罩其中。無數的箭鏃射進黑霧,肩輿上扎滿了箭矢,帷幔被射得到處是窟窿。然而大部分箭矢卻從另一邊穿了出來,彷彿肩輿上空空如也。

另外一些箭鏃則是射向四名甲士,邊軍步卒用的大部分都是角弓弩,力道強勁,射程達二百步。距離甲士不過五十步距離,便是明光鎧也射得穿。只聽“叮叮噹噹”的聲響,甲士們的甲冑上瞬間插滿了箭矢。

猛然間庭院裡一片寂靜,那四名甲士竟然毫無反應,甚至身上連血液也沒有流出來。士卒們驚得目瞪口呆,紛紛垂下弓弩。

令狐瞻咬牙:“這是十五星將,並非殺不死,妖狼麾下只有十五人,殺一個少一個。再射!”

弓弩手們正要再射,黑霧裡響起一聲淒厲的狼嚎,四名甲士霍然而動,也不管身上的箭矢,舉起陌刀朝著正堂衝殺過去。

令狐瞻冷笑:“陌刀佇列陣!進擊!”

兵卒們十人一火,佇列森嚴,揮舞著陌刀從四面八方如牆推進。

四名甲士分成四個方向迎了上去,雙方甫一接觸便慘烈無比。雙方都是制式陌刀,重達二十斤,以腰部力量旋斬,勢大力沉,撞擊聲震耳欲聾。

然而那些甲士的力量匪夷所思,不似人類,“噹噹”幾聲撞擊,士卒便手臂發麻,陌刀拿捏不住,掉落在地。甲士一個旋斬,頓時將士卒劈為兩半。不過令狐瞻這次孤注一擲,整個西關鎮傾巢而出。

三個旅的鎮兵足有三百人,在旅帥的指揮下,兵卒們滾滾向前,不斷倒斃刀下,卻也不停地劈在甲士身上,把甲士們劈得鎧甲破損,身體踉蹌。一時間,廝殺聲、慘叫聲、呻吟聲響徹庭院。

大唐軍律森嚴,兵卒們浴血廝殺,將甲士們殺得步步後退,一步步壓縮向肩輿。猛然間一名兵卒的陌刀一閃,長刀狠狠劈在一名甲士的護頸上,沉重的刀鋒劈碎護頸,斬斷頭顱,那名甲士無頭的屍身栽倒在地。

兵卒們見這怪物到底還是能殺死的,紛紛歡呼。按照這種形勢,不管那甲士是不是人類,恐怕再有片刻就能將其統統斬殺於刀下。

令狐瞻冷冷地盯著戰局,見奎木狼和甲士已經被阻隔開,一聲令下:“陣法!”

索易等四名術士緩緩走出來,分三面圍住了奎木狼。

奎木狼睥睨著四人,臉朝著索易:“又是你們這些術士!倒有三個生面孔,一年前圍攻本尊的人,怕只剩下你了吧?”

索易面無表情,喝道:“承差:符官、土地、使者,聽吾號令!

我奉帝命,掌握雷霆生殺之權,判斷鬼神侵害之事。令下疾如星火,法師迅若風雷。不許稽遲,明彰報應。如有妖魔鬼祟在壇、在途,檄接公文。假傳神信,吾即送斬五行。我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開壇——”

手指一抹桃木劍,劍尖砰然冒出一團火焰。劍尖朝下一指,只聽轟然一聲,地面上猛然冒出一條火焰,火焰如同遊蛇,四下游走,互相穿插,瞬息間奎木狼四周的地面上燃燒起一座巨大的符籙!

整個地面竟然成了一座法壇!

“捂住口鼻。”玄奘一邊說著,一邊用袖子沾了些酒水捂住口鼻。

李澶沒明白:“什麼?”

玄奘低聲:“這座法壇倒是尋常,但你看那火焰的顏色,燃料中必然新增了許多古怪的藥物,惑人心智,攝人神魄。若貧僧沒猜錯,這四人各有所長,會把此法陣威力層層迭加。咱們就算離得遠,怕也防不勝防,千萬仔細了。”

李澶仔細看著,法陣的火焰色澤果然微微有些發綠。他急忙用袖子沾了酒水捂住口鼻。

奎木狼蹲踞在肩輿上,鄙視地看著燃燒的法陣:“雕蟲小技耳!”

一名術士雙手一搓,大喝:“雷來!”

猛然間就見庭院中霹靂大作,“轟隆隆”幾聲巨響,幾道橘紅色光芒閃耀,周圍的兵卒們頓時東倒西歪,震恐不已。

奎木狼只是厭惡地用狼爪堵塞了耳朵,揮了揮爪:“回去!”

卻見那術士的頭頂猛然響起幾聲霹靂,轟隆隆的橘紅色悶雷在他腦門上炸開。那術士兩眼一翻,頓時栽倒。鄰近他的術士受到池魚之殃,還沒出手便被波及,也翻身栽倒。

“師父,”李澶低聲問,“這天雷怎麼會把自己給殛死了?”

“那兩人沒死。”玄奘兩眼盯著戰場,“那術士搓手之時,丟擲一些球狀物。應該便是孫思邈‘丹經內伏硫黃法’中所說的伏火,用硫黃、硝石之類混合研成粉末,能夠爆燃。若是用竹筒或石罐密封之後引燃,便爆響如雷,奎木狼只是把他扔出去的東西擋回來而已。”

李澶張口結舌。

此時,奎木狼淡淡地道:“給你們二人一次出手的機會。”

索易和另一名術士對視一眼,那名術士忽然仰天長嘯,噴出一道黑色的煙霧。煙霧如同細細的龍捲,繞過燃燒的符陣,直撲奎木狼。

奎木狼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忽然一吸,法壇的火焰中,一縷火焰被他吸入口中。奎木狼再張口一噴,那縷火焰又如同一道箭矢,射在了黑色龍捲上。龍捲猛然間嗤嗤燃燒,化作無數粉塵,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火焰之箭去勢不衰,直射在那術士的臉上。術士大叫一聲,抱著臉倒地翻滾。

“師父,這又是怎麼回事?”李澶興致勃勃地問。

玄奘遲疑片刻:“這術士好像是巫蠱師——”

話音未落,那奎木狼開口讚道:“這蠱蟲當真了得,若沒有這火焰助了一臂之力,還得費一番手腳。兀那姓索的,該你了!”

索易臉色凝重,忽然一甩袍袖,大喝一聲:“給我鎮——”

一束光芒閃耀,夜空中突然顯現出一道巨大的符籙。那符籙似乎以火焰構成,卻沒有溫度,閃耀著冷幽之意。符籙籠罩在奎木狼的頭頂上空,隨風飄落之時,又散碎成無數朵瑩瑩蝶影,彷彿一隻一隻蝴蝶飛舞。

“嘶——”奎木狼的“臉色”第一次凝重起來,身子一閃,便脫離了蝴蝶籠罩的範圍。

一名甲士似乎聽到召喚,迅疾殺出兵卒的包圍,衝進法壇中,揮舞陌刀劈打著空中的蝴蝶。一朵蝴蝶落在他的甲冑上,竟然嗤嗤作響,瞬間將那鎧甲燒融出一個細小的孔洞。無數蝴蝶墜落在他身上,甲冑四處冒出腐蝕出來的煙霧。

“啊——”甲士慘烈嘶吼,丟掉陌刀,痛苦地在身上抓撓,卻阻止不了冷火蝴蝶的燒灼,片刻之後,頭盔也被燒穿,徑直燒入腦中。那甲士立時倒斃。

戰場上的眾人也看呆了,連廝殺聲都減弱了許多。

“師父——”李澶心癢難耐。

玄奘卻搖搖頭:“這冷焰極為厲害,到底如何而來貧僧也不曉得。只知道是一種顏料,用來寫在符籙上。”

奎木狼沉默著走進法壇,失神地看著漫天而落的冷焰蝴蝶,忽然吹了口氣,一團黑霧捲入蝴蝶叢中,蝴蝶們立刻沉重許多,快速墜地,連青石地面都給燒灼出坑坑窪窪的孔洞。

奎木狼身子一閃,瞬息間到了索易面前,冰冷的利爪扣住他的脖頸,森然道:“寫符的顏料你是從何處得來?”

索易黯然長嘆,卻不敢動作:“乃是託人從長安咒禁科得了二錢,寫這道符已經全用光了。”

奎木狼身子一震:“咒禁科?人間果然能製出這種東西。竟還能長途販運?”它手臂一抖,將索易拋了出去,“本尊饒你不死,幫我弄來二錢!”

索易從地上爬起身,苦笑不已。

令狐德茂和翟昌在正堂上看著,眼見得四大術士慘敗,仍然面無表情。這時那名部曲急匆匆跑上正堂,低聲道:“家主,迎著來報信的人了,大郎君的守捉兵沒有出動!”

“什麼?”翟昌愣住了,“為何?述兒怎麼說的?”

“大郎君關閉了營門,不肯見他。”部曲苦笑。

“好!好!”令狐德茂臉上肌肉扭曲,盯著翟昌獰笑,“約定兩家出兵,你翟氏竟然按兵不動!很好!世人言翟述有大將之風,穩健沉凝,弘業兄真是教導有方!”

“令狐兄,你冤枉我了——”翟昌急赤白臉,正要解釋,忽然異變發生。

“嗷——”黑霧中接連不斷響起狼嚎之聲。

猛然間聖教寺外響起紛亂的尖叫和哭喊聲,就見無數的人群驚慌失措地從四面八方狂奔而來。剛才離開的數百人,竟然渾身是血狼狽不堪地逃了回來。

“怎麼回事?”令狐德茂大喊。

“德茂公,”趙行首滿身鮮血跑在最前面,哭喊著,“狼!到處都是狼!寺裡,河邊,到處都是狼!”

話音未落,只見無數的灰狼縱躍如飛,追著人群撲咬過來。這些狼似乎訓練有素,專咬人脖頸,一旦咬上便將其撕裂,頸血崩飛,隨後狼群絲毫不停留,轉向下一個目標。

幾百人和幾百條狼一湧進來,庭院裡頓時混亂起來,兵卒們的陣列轉瞬間被衝散。狼群藉著普通百姓的掩護,衝進軍陣中撕咬,士卒們措手不及,頃刻便死傷十幾人。更有狼群跳上圍牆和房頂展開獵殺。一時之間,整個庭院慘叫連連,屍橫遍野。

“父親!”令狐瞻扯著令狐德茂的胳膊,“我先護送你們離開!”

令狐德茂並不慌亂:“九郎,你調集一旅士卒,把翟寺主、孫長史他們護送出去。”

令狐瞻急忙命令麾下的校尉調集人馬,這時庭院裡響起一聲冷笑,火焰法壇突然熄滅,陣法法線冒出一團團的煙霧。一條巨大的狼影從黑霧中躥出,凌空飛撲向正堂。幾名兵卒大吼一聲,橫刀攔截,那奎木狼身影幾下閃爍,利爪揮舞之間,便有三名士卒捂著喉嚨當場倒下。

“妖孽!”令狐瞻怒不可遏,帶著幾名校尉將奎木狼圍在其中,雙方激烈廝殺。

此時已經有幾匹狼衝上了正堂,堂上亂成一團。李澶從地上撿起一把橫刀護著玄奘且戰且退,兩人下了正堂,貼著牆角而行,便在這時,地上忽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玄奘的腳踝。

李澶大吃一驚,正要一刀斬去,卻聽地上那人呻吟道:“法師——”

玄奘仔細一看,竟然是寺裡的寺卿丁守中。丁守中渾身是血,遍體鱗傷,爬不起來,旁邊還倒著一具胡人少女的屍體。

“丁寺卿,你怎樣?貧僧揹你走!”玄奘蹲下身,將丁守中扶了起來。

丁守中吐出一口鮮血:“法師,我是不成啦!給——”

丁守中顫抖著舉起胳膊,將一隻玉盒放在玄奘面前。竟然是藏有天衣的玉盒。

“丁寺卿,貧僧定能救你出去的。”玄奘道,“這個東西你收好便是。”

“法師,伸出胳膊。”丁守中道。

玄奘不解,伸出了胳膊。丁守中將他左臂的袖子擼了上去,露出面板,然後開啟玉盒。玉盒中果然是那件天衣殘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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