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八十一案(全4冊)

第四十七章《西遊八十一案:西域列王紀》(

“是啊!”阿術瞧了瞧自己赤裸的身體,“躲在瓶子裡,空間那麼小,怎麼穿衣服?”

“可當時是夜晚,天氣又冷。一個孩子跳到湖裡游泳,他的衣服呢?”玄奘問,“後來貧僧仔細尋找,也沒有找到你的衣服。只好用一張羊皮裹住了你的腳。”

阿術有些感動,說道:“師父,也是在那一刻,我覺得您是我最信賴的人。我長這麼大,從未有人待我如此之好,包括我的父親在內。”

他慢慢地依偎在玄奘懷裡,雖然三十八歲了,可他仍舊像個孩童般依戀著大人。玄奘摸著他的頭,說:“還有一次,咱們在伊吾城住宿時,你去刺殺麴智盛。”

阿術點點頭:“對,我想奪回瓶子。”

“可你殺了他三個護衛。”玄奘有些責怪之意,“那些護衛渾身無傷,連怎麼死的都查不出來。後來你告訴我,你用磚頭拍了他們的後腦勺。阿術,那時候你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如何能拍死三個身經百戰的護衛?再說,若拍的是後腦勺,難道麴德勇瞧不出來麼?除非是你用銀針射殺。”

阿術尷尬道:“是我用銀針射殺的。當時您問我,我隨口編了個理由。沒想那麼多。”

“再後來就是井渠裡咱們逃命那次,”玄奘回想著,“那時候,井渠裡到處都是流人,為何你走到哪裡,哪裡的流人就會死亡?麴智盛懷疑是王玄策暗中收買流人裡的內應在幫助咱們,這個理由當然也成立,可貧僧很難想象,普通的一個流人,能無聲無息地將自己人置於死命。前些天,麴文泰送給我兩隻流人的眼珠,在那眼珠裡,我見到了銀針。”

玄奘想著那日的場景,禁不住一陣顫抖。此事想想都詭異,幽暗的井渠裡,流人四處圍追堵截,一個孩子跑到他們面前,笑著說:“師父,這裡沒有人。”

那些流人肯定愣了。難道我們不是人嗎?

隨即他們的眼睛或許就看見一束銀色的光芒,或許什麼也看不見,就無聲無息地死去。這裡,真的沒有人。那個孩子所過之處,一路喊著:“師父,這裡沒有人。”

看見他的人紛紛死去。

“你還記不記得,政變那日,薛先生臨死前告訴王妃的幾句話?”玄奘問。

“嗯。”阿術點頭,“記得呀!好像跟您有關,我記得王妃聽完後,似乎驚恐地看了您一眼。”

“它不是跟我有關,而是跟你有關。”玄奘嘆道,“後來,王妃請我將她和麴德勇的屍體合葬,作為條件,她把那句話告訴了我。她說的就是,那日你在井渠中所過之處,流人紛紛斃命之事。當時薛先生和另一名流人也看到了,他們後來為何不敢追?因為在他們看來,你是個真正的魔鬼。”

“原來是這樣。”阿術有些悶悶不樂,“原來從那時起,您就懷疑我了。”

“沒有。”玄奘搖搖頭,“我當時絕沒想到你竟然是瓶中人。我只以為,你有一種能殺人於無形的手段。直到那次在高昌城外,當著泥孰的面,你射殺了數名聯軍騎士,重樹大衛王瓶的魔力傳說,我才知道,你跟大衛王瓶一定有某種極深的關係。”

阿術嘆了口氣:“師父,我也無奈啊!朱貴那廝自作聰明,人為導演了一個大衛王瓶的陰謀,最後被您剝繭抽絲,給擺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眾人都不相信大衛王瓶了,那我便是再鑽進去,再把它送到大唐,又有什麼意義?所以……麴智盛險些瘋癲的那次,我幫著朱貴從他懷裡搶奪王瓶,就偷偷啟動了王瓶裡的機關,王瓶散發出煙霧。我又暗中射殺了泥孰的騎兵。”

“所以,阿術,那時我已經懷疑你跟這大衛王瓶的關係了。”玄奘道,“直到天山熔爐,你抱著王瓶滾下山崖,王瓶好端端的,你卻蹤影全無。我起初懷疑你墜入熔爐化成了灰燼,心中難過無比。可是到了西突厥,又聽見大衛王瓶作祟的訊息,我就知道,你一定沒有死。”

“為什麼?”阿術好奇地問。

“因為,你若死了,誰來操縱大衛王瓶?”玄奘道,“莫賀咄麼?他是一介粗鄙之人,斷不會有朱貴那般才智。而昨夜我又在莫賀咄的營地親眼見到了大衛王瓶的威力,比在朱貴手中更勝百倍,那更不是普通人可以操縱。”

“是啊!”阿術點點頭,“大衛王瓶裡的機關複雜無比,朱貴不懂,能做到那種地步已經很難得了。”

“更重要的是,我聽見了莫賀咄唸的咒語。”玄奘望著他,慢慢念道,“……出來吧,我的孩子,我將把這個世界交給你,讓你行走在波斯的陽光下。阿術,你說過很多次,行走在波斯的陽光下,是你長久以來的夢想。所以我就有了大膽的猜測,當一個人和瓶子一起滾下山坡,人消失了,瓶子還在,那麼他一定鑽進了瓶子裡。”

“原來是我的夢想讓我暴露在師父的眼中。”阿術眼睛裡慢慢淌出了淚水,他眺望著王帳頂上的穹廬,日光透過絲綢,透入王帳,“不知道波斯的陽光與西域有何不同?”

“想必一定很美。”玄奘也仰望著穹廬,喃喃道,“阿術,讓我牽著你的手,帶著你回到波斯吧!”

阿術陷入掙扎,臉上表情變幻,顯然內心衝突不定,玄奘一手捻著佛珠,滿懷期待。

“不!”阿術最終搖頭,“我一定要完成父親交給我的使命,否則我如何回到他的身邊?”

“你的使命已經完成了。”玄奘勸解,“雖然你並沒有讓大唐出兵,可你讓西突厥陷入了內亂。波斯西北的危機已經解除了,那效果是一樣的。”

“他們的內亂還不夠。”阿術搖搖頭,“莫賀咄的地位還不穩固,除了泥孰,他還有一個更可怕的敵人,吐火羅的國王,呾度設。他是統葉護的長子,手中又有大軍,他知道父親的死訊,一定會率兵來報仇。那時,呾度設與泥孰聯手,莫賀咄必將潰敗無疑。”

“呾度設?”玄奘想了想,猛然記了起來,“麴文泰的長女是不是就嫁給了他?”

“就是他。”阿術道,“吐火羅一帶原本被嚈噠人佔據,三十年前,統葉護滅掉嚈噠後,就派了自己的長子去統治吐火羅。麴文泰的長女,眼下是呾度設的可賀敦1。師父,我必須去殺了他。讓突厥人群龍無首,徹底陷入分裂。”

“什麼?”玄奘大吃一驚,“阿術,不行!這萬萬不行!麴文泰對我有恩,你如何……如何能殺了他的女婿?”

玄奘身上,還帶著麴文泰寫給呾度設的親筆信,委託他照顧玄奘。

阿術微笑著道:“師父,我很高興您這麼說。您是把我當親人看待了。可是,我對父親的承諾必須完成,等殺了呾度設,我就會回到波斯。哪怕不再當這個王子,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侏儒也好。師父,我聽說這世上有一種馬戲團,那裡的小丑喜歡用侏儒。師父,我想做個小丑,每天在陽光下歡笑。”

“可是……”玄奘還要再說,忽然阿術揮手打出一團煙霧,那繚繞的煙霧鑽入玄奘的口鼻,玄奘只覺腦子一暈,頓時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阿術將他抱起來放在厚厚的地氈上,還在他頭底下墊了個墊子,讓他躺得舒服些。阿術跪在他身邊,靜靜地凝視著他,眼裡淌出了淚水:“師父,永別了。將來您西遊之時,倘若願意到波斯,您會是我最尊貴的客人。我一定會化裝成小丑,讓您忘掉憂慮,每日歡樂。”

阿術起身,望著地上昏迷的莫賀咄,揮手丟擲一團煙霧,低聲道:“莫賀咄,醒來吧!”

阿術用的不知是什麼藥物,厲害無比。玄奘昏睡了整整十日才醒來。

醒來的時候,他在自己原來的大帳裡,麴智盛、歡信、達摩支都守候在他身邊。玄奘撫摸著昏沉的腦袋,麴智盛打來水給他清洗了面孔,玄奘才恍惚記起昏迷前發生的事。他沒有理會三人,呆呆地走出大帳,這才發現碎葉城裡一片空曠,突厥人的帳篷都拆走了,一地狼藉。整個碎葉城,除了常駐在這裡的一些商人,就只有他們了。

“師父,”麴智盛走出來,低聲道,“突厥人都走了。”

“他們去哪兒了?”玄奘喃喃地問。

“您昏迷以後,莫賀咄把您送了回來。”麴智盛道,“後來這裡又發生了一場戰爭,莫賀咄潰敗,逃了。”

“發生了戰爭?”玄奘吃了一驚,“怎麼回事?”

麴智盛講述了這幾天發生的事,原來,泥孰帶著咥力逃到弩失畢部,弩失畢人要推舉泥孰做大可汗,泥孰不同意,他告訴族人:“我在一個人的面前,向狼祖盟誓,無論統葉護待我如何,我絕不叛他!雖然統葉護待我苛刻,如今他又死了,可我的諾言還在,那個聽到我諾言的人也在。我泥孰絕不會譭棄自己的誓言。”

玄奘沒想到泥孰驕傲到如此地步,僅僅是被麴智盛逼出來的誓言,哪怕統葉護死了,他也遵循不誤。

後來,泥孰建議弩失畢部去迎接呾度設回來做大可汗,弩失畢部對泥孰言聽計從,當即同意。但這引起了咥力的嫉恨。在咥力看來,自己是父親最寵愛的兒子,父親死了,理應由自己來繼承可汗,憑什麼千里迢迢地去把呾度設接回來?就因為他是長子?

他到底還年輕,不懂泥孰的苦心和謀略。要平定莫賀咄之亂,讓西突厥儘快安定,唯有迎回呾度設,與他聯手才能迅速打敗莫賀咄。可是嫉妒和貪慾迷住了咥力的雙眼,泥孰率人走後,他竟然派遣心腹,暗中向莫賀咄告密,把泥孰行進的路線詳細告知。

莫賀咄當機立斷,率領大軍伏擊泥孰。

西突厥的仗打的是人緣,莫賀咄的聯軍裡不少部落和弩失畢部都有聯姻,當即有人秘密告訴了泥孰。泥孰一不做二不休,半路上兜轉,趁著莫賀咄主力不在碎葉城之時,帶著區區一千人馬突襲王廷。莫賀咄招架不住,大敗而逃。

“泥孰來的時候您還在昏迷。”麴智盛告訴他,“他急於追殺莫賀咄,就先走了。臨走前,給您留了一隊突厥騎兵,命令達摩支護送您離開突厥。”

“大衛王瓶呢?”玄奘急忙問。

“不知道。”麴智盛搖搖頭,“也許在亂軍中失蹤了吧!”

“它不會失蹤。”玄奘一想起阿術要殺呾度設,心裡就火燒火燎,當即告訴麴智盛,“智盛,馬上收拾行裝,咱們立刻去吐火羅!”

達摩支當即召集突厥騎兵,準備路上的一應物資,拔掉營帳,保護玄奘啟程。歡信見玄奘最終無恙,也放了心,向他和麴智盛告辭,去向麴文泰覆命了。

萬里西域,玄奘繼續他的西遊之路。他知道,這段旅程,自己要與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魔鬼一決高下,而進入大衛王瓶的阿術,已非人力可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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