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咱家是河北魏四!
然後,他緩緩地,一點一點地,直起了身子。
他的腰桿,不再是常年彎曲的弧度,而是挺得筆直,像一杆沉寂了多年的標槍。
整個人的氣勢,在這一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方才的他,是一條搖尾乞憐的老狗,那麼此刻的他,就是一頭被逼入絕境,準備拼死一搏的孤狼。
“魏四……好一個魏四……”
他喃喃自語,彷彿在對另一個人說話。
“咱家……咱家演了幾十年的戲,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原本叫魏四,不是李進忠,不是魏忠賢。”
“是的,咱家是魏四,河北魏四!”
“呵呵……哈哈哈哈……”
魏忠賢的喉嚨裡,發出一陣乾澀的苦笑,笑聲越來越大,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自嘲。
朱由檢靜靜地看著他,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神色。
“這樣,才是朕心目中的九千歲。這樣,我們才好往下談。”
他走回御座,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
“朕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也知道你多少有些本事在身。”
“否則,如果僅僅是忠心,皇兄也不會那麼信重你。”
魏忠賢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抬起眼,目光如炬:“陛下想談什麼?”
事已至此,再無退路。
既然橫豎都是一死,他魏四又何懼壓上一切!
這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為躲賭債,自宮求活的那天。
那一天割掉的是命根,今日要賭的,是這條殘命。
“先談你的身後事,再談你的身前事。”朱由檢的回答,簡單而直接。
“朕要殺你,易如反掌。”
“但如果以逆閹罪名殺了你,就意味著要殺掉現下半個朝堂,要殺掉皇兄辛辛苦苦統一的事權。”
“朕初登大寶,不想讓這朝堂,亂得太厲害。”
“更不想重走皇兄當年的老路,再花數年平復黨爭。”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邃。
“所以,你必死。”
“但你需要死得有價值。”
“棋盤之上,棄子亦有棄子的用處。用得好了,便是關鍵手。”
魏忠賢聽後只是冷笑,也不回話。
只是乾脆地從地上爬起來,盤腿而坐,徑直拿出一方手帕就開始擦拭臉上的鮮血。
手帕太小,鮮血太多,胡亂擦拭幾下後,他乾脆將沾汙的手帕丟到地上。
他冷冷看著朱由檢,沉聲問道:“陛下要咱家做什麼?”
“很簡單。”朱由檢伸出一根手指,“閹黨之中,哪些人是真的窮兇極惡,貪得無厭;哪些人,又只是趨炎附勢,隨波逐流。想必你心裡,有一本真正的賬本。”
“朕要這本賬。”
“你寫出來,朕,就承你的情。”
魏忠賢一時間沉默了。
???
你是皇帝。
九五之尊。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想殺誰就殺誰,又何必從他這裡獲得所謂“真正的賬本”?
無所謂了,這天下都是你們老朱家,你們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魏忠賢想不明白,也懶得多想。
他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露出了他作為賭徒的本性。
“那咱家,又能得到什麼呢?”他一字一頓地問道。
既然是交易,那就要看價碼。
朱由檢笑了。
他就喜歡和聰明人說話。
“第一,除了你,魏氏一族,朕再不殺一人。”
“第二,所有爵位、職司全都剝除,所有家產抄沒,但朕給你們留田百頃,使人照看。”
“第三,一個體面的死法,思念先皇,哀慟過度,自縊而去,如此也好省去寸磔之苦。”
魏忠賢的瞳孔,猛地一縮!
寸磔。
他魏忠賢何德何能,竟能受寸磔之刑。
他抬頭看向朱由檢,這位新君臉上沒有厭惡、憎恨,有的只是淡淡的平靜。
可惡,可惡!
為何我努力到如今,卻仍舊如同那時一般,萬般由不得自己。
眼見事已至此,避無可避,魏忠賢心中賭徒式的膽氣頓生。
他猛然站起,將袖一揮,雙手前舉後一併。
躬身道:“咱家……領旨!”
【本章史料】
1.寸磔,即凌遲,明朝官文中一般用前者,不用後者。
2.魏忠賢,本名魏四,進宮後改成李進忠。
李姓,因閹割而諱本姓。進忠,則是宮內常用吉祥名。
後因逼移宮案,避於李選侍同姓,才改回魏姓。
再後來親自賜名忠賢,取字完吾。
完吾這個字,我有點懷疑,哪家太監這麼直白……就說自己字完吾?主要也是沒找到史料佐證,大家存疑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