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627

第16章 權力的遊戲

崔應元、孫雲鶴和楊寰三人躬身告退,各自帶著下人,提著燈籠,走出了田府的大門,朝著不同的方向散去,很快就消失在街角的黑暗中。

……

然而,一炷香之後。

離田府不遠的一條僻靜衚衕裡,風燈的光暈在牆角晃動。

一道人影從黑暗中閃出,正是崔應元。

他揮退了下人,獨自一人靠在牆邊,臉上的橫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猙獰。

沒過多久,另一個方向,孫雲鶴的身影也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他同樣讓下人等在衚衕口,自己走了進來。

最後,楊寰幾乎是小跑著過來的,他左右張望,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確定沒人跟蹤後,才快步湊到兩人跟前。

三個人,就這麼“不約而同”地又聚在了一起。

“呼——”

一陣冷風灌進衚衕,吹得三人手中的燈籠一陣搖晃,光影在他們臉上跳動,忽明忽暗。

“呸!”崔應元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恨恨地罵道。

“還天塌不下來,我看田爾耕的天,是快要塌了!他自己都嚇得手抖了,還跟咱們裝大頭蒜!”

“噓!”楊寰立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緊張地四下張望,壓低聲音道:“崔大哥,小聲點!隔牆有耳!”

孫雲鶴靠在牆上,整個人隱在陰影裡,只有燈籠的餘光勾勒出他陰冷的側臉。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聲音幽幽地傳來:

“怕什麼,這會兒誰還敢聽咱們的牆角?都躲在家裡燒香拜佛,求新皇別砍自己的腦袋呢。”

他慢條斯理地分析道:

“田都督和許僉事,怕是躲不過去了。”

“陛下要立威,要收權,不砍掉他們這兩棵遮天蔽日的大樹,怎麼鎮得住朝野?”

“怎麼收服那些即將起復的東林黨人的人心?”

“反而是哥幾個,說白了,不過是樹上的藤蔓,樹倒了,咱們換棵樹纏著就是了。”

這話,像一把鑰匙,開啟了崔應元和楊寰心裡最隱秘的那扇門。

崔應元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對啊!孫老哥說得對!他孃的,我怎麼沒想到!田爾耕倒了,總得有個人去接啊!”

三人的呼吸,瞬間都有些急促起來。

這才是他們真正關心的事。

忠誠?在身家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楊寰搓著手,興奮地壓低聲音:“你們說……會是誰來接這個位子?是駱思恭駱老先生嗎?他可是萬曆爺時候就掌著衛事的老人了,資格老,人脈廣。”

“他?”崔應元撇了撇嘴,一臉不屑,“老得都快走不動道了,牙都掉光了,還能提得動刀?皇上要的是一把快刀,不是一塊供起來的牌位。”

孫雲鶴沉吟道:“我倒覺得,鄭士毅有機會。”

“他也是恩蔭而來的錦衣衛,也算是和東林沾點關係吧?”

“最關鍵的是,他沒跟咱們走得太近,算是乾淨。”

“如今東林黨那幫酸儒得勢,肯定會喜歡這種背景乾淨的。”

楊寰還是把握不定,趕緊發問:

“可他才是個堂上僉書,往上是堂上三提督,再往上才到掌衛事,他夠格嗎?”

“蠢貨!”崔應元又罵了一句,但這次卻帶著笑意,“皇上想讓他上,他就能上。這才叫聖眷!懂不懂?”

“成國公朱純臣是不是更有可能呢?”楊寰又想起一人。

“他可是國公,勳貴之首,讓他來掌錦衣衛,不是更能鎮住場子?”

“更不可能。”孫雲鶴直接搖頭,語氣篤定。

“他家祖上朱希忠,在世宗爺的時候就掌著錦衣衛,後來被文官清算得有多慘,你忘了?”

“今年頭請先帝賜個肩輿都要被拉出來劈頭蓋臉一頓罵。”

“借他三個膽子,他也不敢再接這燙手山芋。”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將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猜了個遍。

從勳貴到新貴,從武勳到太監,每個人都被他們放在秤上掂量了一番,分析著上位的可能性,也盤算著自己該如何下注。

一番言語中,天空中居然漸漸開始下起小雨,三人都未帶傘,於是便紛紛散去了。

“罷了罷了,再看看吧。”

“對,再看看。”

他們嘴上這麼說著,各自拱手作別。

……

崔應元回到府中,前腳剛踏進門,甚至來不及換下官服,後腳就對心腹低聲吩咐:

“備一份厚禮,要最厚的!明早就送到鄭士毅府上!就說我崔某人,仰慕風采已久!快!”

他想得很明白,賭就要賭最大的,鄭士毅一旦上位,就是新貴,自己第一個投靠,那就是頭功。

他從無賴一路爬到今天這個位置,靠的就是眼光狠,敢下注!

幾乎是同一時間,孫雲鶴的府邸,管家也接到了密令:

“挑庫裡拿幾樣最好的東西,準備給駱思恭駱老先生送去。”

“他年紀大了,喜歡些實在的補品。就說……是我這個做晚輩的孝敬的。”

他的算盤打得更穩,洛思恭就算上不去,憑著老資格,總是要有一番恩情,到時候隨便說句話就能漏過他這隻小螞蟻。

這就叫廣結善緣,立於不敗之地。

而官職最低的楊寰,卻根本是隻求活命而已。

他思前想後,最終咬了咬牙,讓小廝們抬起幾項珠寶,悄悄地拐進了另一條衚衕。

那衚衕的盡頭,正是當今陛下潛邸元從——新任御馬監掌印徐應元之府。

楊寰覺得,他要的不多,也不指望這炙手可熱的新貴為他火中取栗。

能活命就好,能活命就好。

淅瀝瀝的小雨中,天色將明未明。

三輛馬車,卻已從三個不同的府邸駛出,載著三份不同的心思,奔向了共同的未來。

方才還同仇敵愾的盟友,此刻,已然各自踏上了新的賭桌,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他們都不知道別人的選擇,或者說,他們也不在乎他人的選擇。

在這場權力的遊戲中,沒有朋友,只有利益。

這就是大明,這才是大明!

至少……是現在的大明啊。

【本章推演】

1.史書對這所謂五彪的性格並沒有描述,就是狠毒、狠毒、狠毒而已。我是根據他們的家世、出身、任職苟住的性格,一家之見,可以有不同意見。

【本章史實】

1.錦衣衛就如我本章描述,其構成是非常複雜的,有武舉進士、前文官的兒子/孫子、勳貴背景、市井無賴等等。當然也有人委身閹黨,但也有人出於道德或眼光而不跟隨。任何一個組織都是複雜的,東林黨如此,錦衣衛同樣如此。

2.鄭士毅,史書上田爾耕後面接任的錦衣衛掌衛事,再後面是誰不可考,再後面是吳孟明,再後面才是駱養性。——鄭士毅(明)字仲仁。縉雲人。以父蔭,授東司房理刑。以監修陵寢功,升堂上僉書。時魏忠賢專權,士毅託醉不與其黨。魏伏誅,升都督同知。以忤言卒京師。有《破萬曆自娛集》。

3.崔應元罵許顯純那句粗口來自——《醒世恆言》,作者馮夢龍。還有很多汙言穢語,明朝老祖宗罵人的功底真不比我們差。

4.朱純臣,定國公朱希忠後代,朱希忠在《萬曆明君》中有重要戲份,也算是和我喜歡的小說有個小小交集。

5.朱純臣被文官罵來自《明實錄》:“禮科李精白亦言:前王明輔三疏請肩輿,俱下部議,而純臣獨捷取旨,不獨乖政體,違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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