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洛陽城外的官道上積雪初融。
馬蹄踏過泥濘的道路,濺起細碎的水花。
劉備裹緊狐裘大氅,望著遠處黃河上升騰的霧氣。
眉宇間既有帝王的威嚴,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陛下,前面便是平津港了。”
內閣首相李翊輕夾馬腹,與劉備並轡而行。
李翊的三綹長鬚隨風輕拂,一襲紫袍玉帶在雪地裡格外醒目。
劉備微微頷首,目光投向遠處隱約可見的帆影:
“子玉,朕昨夜翻閱水軍奏報,仍覺心中不安。”
“若論馬上功夫,我漢軍絕不輸給任何人。”
“可水上作戰,並非漢軍所長。”
“朕擔心,僅靠淮南水軍,是否具備滅吳的實力。”
打贏吳軍不難,但想要滅掉吳國絕對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雖然吳軍對外作戰十分拉胯,但吳軍守家是相當強的。
最典型的例子並不是赤壁之戰。
畢竟赤壁之戰還可以推諉說是因為吳軍有周瑜。
最典型的其實是永安之戰。
當時晉國已經滅了蜀國,但由於先後經歷了鄧艾、鍾會之亂,蜀地其實非常混亂。
所以彼時的吳主孫休就想渾水摸魚。
派了三萬吳軍,圍攻永安。
結果吳軍從二月圍攻到七月,不能攻克。
也許你會覺得古代攻城戰本來就不好打,何況蜀地還有天險。
但當時蜀軍只有幾千人,守將也僅僅只是蜀漢的故巴東太守羅憲。
而吳軍這邊的將領是誰呢?
是陸抗!
三國大後期最強的武將之一。
由此便可以看出吳軍對外作戰有多拉胯。
結果沒幾年就爆發了赫赫有名的西陵之戰。
當時吳軍面對數倍於自己的三路晉軍,硬生生打出了“延續國祚”的大勝。
彼時的晉朝雖然已經能拉出五十萬大軍了,但在水軍方面依然不是吳軍的對手。
齊漢雖然得益於李翊的善政,有一定的水軍底子。
但肯定沒法跟吳國全點水軍軍科相比的。
滅吳之役,前後動員超過六十萬人次。
劉備肯定是要追求萬無一失的。
如果失敗了,那在他有生之年,肯定沒辦法發動第二場滅吳之戰了。
“東吳水師縱橫長江數十載,我軍雖有三軍之眾,然水戰終非所長。”
“現在於黃河畔訓練水軍,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李翊拱手道:
“……陛下勿憂。”
“自章武元年定都洛陽以來,臣便命人在黃河、淮水操練水軍。”
“今平津港新造戰船已成,請陛下一觀,便知分曉。”
劉備從之,與李翊並行。
轉過一道山樑,平津港豁然開朗。
只見黃河水面上桅杆如林,帆影遮天。
數百艘戰船整齊排列,蔚為壯觀。
岸邊工匠往來如織,號子聲此起彼伏,一派繁忙景象。
“這……”
劉備勒住馬韁,眼中閃過驚詫之色,“竟有如此規模?”
李翊微微一笑,揮鞭指向港口中央一艘鉅艦:
“陛下請看那艘‘漢威號’,此船長一百二十步,可載二千餘人。”
“上構木城,築起樓櫓。”
“四面開門,船上可馳騁戰馬。”
“此乃將作大匠馬鈞與江南降將共同設計,堪稱當世無雙。”
劉備定睛望去,只見那鉅艦巍峨如山。
船身塗著朱漆,畫著各種奇珍猛獸,用來震懾江河之神。
甲板上建有雙層城樓,箭垛密佈,旌旗獵獵。
船首鑄有青銅獸首,在冬日陽光下泛著冷光。
“善!大善!”
劉備不禁撫掌讚歎,“舟楫之盛,自古未有也!”
“朕雖坐擁百萬之眾,然水軍終不及東吳。”
“今見如此戰船,方知子玉之良苦用心。”
早在建國稱帝的時候,當時李翊便提出恢復平津港,在那裡打造一支黃河水軍。
當然,主要是修建戰船。
此前說過,淮河流域的水系相當發達,是可以直達江南的。
這也是為什麼東吳那麼自信,敢把軍科全點水軍上的原因。
不是人家就打算困守一隅,是人家就算只用水軍。
軍事理論上,也是可以實現打到中原去的。
所以即便是黃河邊上修建的戰船,也是能夠運到江南去的。
李翊提出這個方案後,劉備當時也沒想那麼多。
直接給他撥了一筆款,讓他負責著手訓練黃河水軍一手。
沒想到不到七年時間,舟楫之盛,已經遠邁兩漢之時了。
二人下馬登船,早有水軍都督徐晃在舷梯前跪迎。
這員虎將雖已年過五旬,卻仍腰板挺直如松。
只是甲冑外罩了件防水皮褂,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黃河水軍其實是臨時組建的,主要用的是河北軍。
畢竟是李翊負責,兼之為了伐吳做準備。
所以算是臨時抱佛腳。
“末將參見陛下!”
徐晃聲如洪鐘,“黃河水軍三萬將士,日夜操練,不敢懈怠!”
劉備親手扶起老將,見他雙手佈滿新繭,不禁動容:
“公明乃北方名將,如今為朕習水戰,實屬不易。”
徐晃咧嘴一笑:
“陛下放心,末將雖生在河東,但這半年來與將士們同吃同住,已能在船上如履平地。”
正說話間,忽聞號角長鳴。
只見河面上數十艘戰船變換陣型,時而如雁陣展開,時而如長蛇盤繞。
甲板上士卒操演弓弩,箭矢破空之聲不絕於耳。
李翊引劉備登上樓船最高處,指點道:
“陛下請看,這些新式戰船皆設有輪槳,逆流而上亦不費力。”
“船身包鐵,可防火攻。”
“每船配有投石機三座,射程達二百步。”
劉備手扶欄杆,望著河面上往來穿梭的戰船,忽然嘆道:
“短短七年時間,子玉便能打造出這樣的戰船來。”
“先生果真是一如既往般令人稱奇。”
李翊正色答道:
“此正為臣一直主張緩圖吳地之故。”
“建國之初,我軍僅有戰船千餘。”
“若倉促出兵,必重蹈曹操覆轍。”
“然今休養經年,工匠日夜趕造,至明春可集戰船四千五百餘艘。”
“吳軍雖精,不過五千餘艘,差距已然不大。”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卷絹圖,在案几上徐徐展開。
“臣與陳登將軍擬定‘因順流之勢,水陸並進’之策。”
“淮南水軍出合肥,順流直取建業。”
“黃河水軍則自汝南入淮,以為策應。”
“陸路上,高順將軍,臧霸將軍走河南。”
“五路並進,吳軍必首尾難相顧。”
劉備凝視地圖,手指在長江沿線緩緩移動,忽然停在建業位置。
“孫權遷都於此,必有重兵防守。”
“若久攻不下,如之奈何?“
“陛下明鑑。”
李翊指著地圖上幾處標記,“臣已命人在淮水上游秘密建造浮橋材料,一旦開戰,三日便可架設浮橋十餘座。”
“屆時我北方鐵騎可源源不斷渡江南下,任他東吳水軍再強,也難擋百萬雄師。”
正議論間,忽見一艘快船駛近,船上將領威風凜凜,正是張遼。
他飛身躍上甲板,單膝跪地:
“稟陛下,末將奉命演練水戰陣法,請陛下檢閱!”
為了伐吳準備,人人都在嘗試習水。
劉備大喜:
“文遠請起!速速演來!”
隨著令旗揮舞,河面上戰鼓雷動。
只見張郃率二十艘戰船列陣而出,船與船之間以鐵索相連,形成一座浮動城牆。
孫禮則領輕舟數十,穿梭其間,模擬敵軍襲擾。
忽然一聲號響,張遼所部從側翼殺出,火箭如雨、
頃刻間“敵船”盡數起火。
“好!”
劉備拍案而起,“不想北方將領水戰亦有如此章法!”
李翊含笑解釋:
“此乃臣自創的‘連環火舟’之法。”
“大江之上須用火,南征之時定能派上用場。”
日影西斜,檢閱完畢。
劉備立於船首,望著黃河上連綿不絕的戰船,感慨萬千:
“昔年朕織蓆販履之時,豈能想到有朝一日可率如此雄師?”
“子玉真乃國家社稷之臣也。”
李翊連忙躬身:
“臣不敢當。”
“此皆陛下洪福,三興漢室,天命所歸。”
“今戰船已成,只待明春冰消雪融,便可大舉東進。”
劉備扶欄遠眺,目光似乎穿透重重霧靄,望向遙遠的江南:
“傳朕旨意,加封李翊為討吳大都督,總領水軍事務。”
李翊張口欲言,劉備卻揮手打斷說:
“我知道子玉已經節制了伐吳五軍,但黃河水軍有你一手組建。”
“水軍事務,當賴你總領。”
言外之意,劉備並不是臨時給李翊加封的水軍都督。
而是希望全國的水軍事務就,都由他來管。
因為此前李翊說是全國軍政一把抓。
但裡面的“軍”,其實更多是陸軍。
水軍不一定指揮得動。
劉備藉著這個機會,既是加權,也是削權。
而這,顯然是衝著淮南軍去的。
李翊聞言,沉吟半晌,旋即躬身謝恩。
劉備頷首,又吩咐道:
“另賞徐晃、張郃、張遼、孫禮各黃金百兩,錦緞五十匹。”
“命工部加緊建造戰船,務必在開春前完成四千五百艘之數!”
“臣,領旨!”
李翊鄭重下拜,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神色。
他望向東南方向,彷彿已經看到來年春天,千帆競發的壯觀景象。
暮色漸沉,黃河上的戰船演練已畢。
劉備正欲起駕回宮,李翊卻上前一步,拱手道:
“陛下且慢,臣請陛下移駕一觀造船之所。”
“戰船雖好,然造船之人更值一見。”
“哦?”
劉備眉梢一挑,打趣道:
“莫非這鉅艦非天工,竟有巧匠能為之?”
“……哈哈哈。”
李翊聽到這話,也忍不住笑道:
“陛下隨臣來便知。”
一行人離開港口,沿泥濘小道行不過二里,忽見山谷中燈火通明。
數百座工棚依山而建,綿延數里,錘鑿之聲不絕於耳。
山谷中央,十數艘半成戰船如巨獸匍匐,工匠如蟻附其上。
“唔……”
劉備瞪大眼睛,“竟有如此規模的船廠!”
李翊指向最高處一座青磚建築。
“那裡是將作監所在,主持者姓馬名鈞,字德衡,南陽人士。”
“此人雖口不能言,然心思精巧,古之公輸般不過如是。”
馬鈞是曹魏時期著名的發明家。
李翊也是慧眼識珠,將之給提拔了起來。
給予了其充分的信任,命他全權負責戰船的監造。
正說著,一個瘦小身影從工棚中鑽出,跌跌撞撞跑來。
那人約莫三十五六歲,粗布短打沾滿木屑,臉上滿是菸灰,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相、相爺!”
馬鈞跑到近前,才驚見劉備冕服,頓時手足無措,撲通跪倒。
“微臣不知陛下駕到,罪該萬死!”
劉備見他說話結巴,舉止笨拙,與想象中大匠形象相去甚遠,不禁莞爾:
“馬卿平身。”
“朕聞卿造艦有功,特來一觀。”
馬鈞卻不起身,反而以頭搶地。
“臣、臣有罪!”
“新式輪槳昨日試水又、又斷了三根……”
李翊笑著扶他:
“德衡何必惶恐?試錯本是常理。”
“前日不是已解決軸承過熱之弊了麼?”
馬鈞這才抬頭,眼中閃著感激的淚光。
“多、多虧相爺從中幫襯,否則小人斷不能將之完成。”
劉備見二人對答,心中稱奇,問道:
“子玉與馬卿似有舊誼?”
李翊答道:
“舊誼倒也談不上,只是一次偶然的機會,見到了德衡改良織機,使仿製效率倍增。”
“其人雖拙於言辭,然每有巧思。”
“故臣調入將作監,專司軍械改良。”
隨著李翊身上繁重的政務增多,他已經沒什麼精力放在研究發明上了。
不過他依然樂衷於提拔有想法、有創意的年輕人。
鼓勵發明創造,提高生產力。
馬鈞大聲說道:
“若非相爺提攜,臣不過一介木匠。”
“安能……安能……”
說到此處,竟哽咽不能言。
士為知己者死。
馬鈞雖不善言辭,但他知道李翊是他的貴人。
如果不是相爺的賞識,予以了其充分的信任與耐心,他便不可能有今天。
造艦之初,其實也不是很順利,屢屢失敗。
但這期間,李翊情願在內閣裡待著,也絕對不派人去催。
這麼通情達理的甲方,古今難覓。
馬鈞才得以將新式造船建造出來。
劉備動容,溫言道:
“馬卿且引朕一觀這造船之所。”
馬鈞忙不迭起身引路。
進入最大的一座工棚,只見中央架著一艘半成戰船龍骨。
長約八十步,曲線優美如魚。
數十工匠正在安裝肋材,動作嫻熟如行雲流水。
“陛下請看。”
馬鈞一談及本業,口齒竟伶俐起來。
“此艦採用‘分段合攏’法,先造龍骨,再裝肋材,最後外包木板。”
“比之整木雕鑿,省時過半。”
劉備撫過光滑的船體,問道:
“如此大木,從何而來?”
李翊在旁側接話道:
“臣命人於太行、王屋二山伐木,順黃河漂流而下。”
“又在洛陽設百座窯廠,日夜燒製鐵釘、銅環等物。”
馬鈞補充說道:
“最、最難的是樓船部分。”
“臣試驗七次,才找到合適的榫卯結構。”
說著引劉備看角落裡一堆報廢的模型。
劉備細看那些失敗品,有的傾覆,有的開裂。
唯有最新一個卻完美無瑕。
不禁讚道:
“建造之事,非朕所長。”
“但朕卻明白,精益求精,方成大事。”
“馬卿用心良苦也!”
馬鈞突然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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