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子詔:特命梁王劉理為監軍,監察淮南諸軍事。”
“即日籌備。欽此。”
劉理雙手接過詔書,恭敬叩首:
“兒臣領旨,必竭股肱之力,不負父皇重託。”
起身後,他溫言對使者道:
“天使遠來辛苦,賜金五十兩,錦緞十匹。”
使者笑吟吟地謝過。
待使者退下,劉理立即召集心腹議事。
不多時,國相諸葛均、騎都尉諸葛恪、典農校尉王昶、主簿陳泰等一眾大臣齊集王府正堂。
這些人皆是劉理近年精心選拔,不僅有才幹,還有背景。
所以劉理才能在同樣的時間下,將梁國發展得遠超過魯國。
諸葛均率先拱手: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淮南軍乃伐吳主力,陛下以此重任相托,足見聖眷優渥。”
“正是!”
諸葛恪意氣風發,“我大漢帶甲百萬,良將千員。”
“此番南征,必如秋風掃落葉。”
“殿下何憂之有?“
王昶與陳泰等眾亦隨聲附和。
堂上一時喜氣洋洋,唯有劉理神色平靜。
他輕撫詔書錦緞,忽道:
“諸君可記得我姨夫有一句言叫——”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眾人聞言肅然。
劉理繼續說道:
“父皇授此重任,非為榮寵,實乃責任。”
“孤只覺肩上擔子沉重,何敢輕狂?”
諸葛均乃讚歎道:
“殿下少年老成,實乃梁國之福。”
劉理搖了搖頭:
“淮南諸將皆百戰之軀,孤雖為王爵,卸去冠冕,不過一少年耳。”
“今以監軍空降,彼等心中豈無芥蒂?”
王昶對此卻不以為然,他說道:
“殿下乃龍子鳳孫,彼等縱然跋扈,又安敢不敬?”
“明面上自然是恭敬的,暗地裡卻未必心服。”
劉理起身踱步,錦袍曳地。
“譬如陳徵南,隨父皇征戰二十餘載。”
“孤卻要去監察其軍……此中分寸,殊難把握。”
堂中一時沉寂。
諸葛恪比劉理年長不了幾歲,性情卻相當火爆。
聽到這話,忍不住插嘴道:
“……殿下過慮了。”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監軍乃代天巡狩,諸將豈敢有怨言?”
“元遜!”諸葛均急聲喝止,“慎言!”
劉理卻不惱怒,反而微笑道:
“元遜年輕氣盛,其言雖直,卻也有理。”
“然治國統軍,剛柔並濟方為上策。”
他轉向眾人,神色肅穆,朗聲說道:
“今日立規:來年南征,孤雖為監軍,絕不干預淮南軍機決策。”
“爾等亦須謹守本分,不得與諸將爭權。”
眾人齊聲應諾。
劉理繼續說道:
“陳徵南處,孤將親往拜會。”
“其餘諸將,也當時常慰勞。”
“軍需糧秣,梁國當全力供給,不可短缺。”
“尤其是不得橫徵暴斂,傷害百姓。”
“違者,一律按軍法從事!”
諸葛均躬身道:
“殿下深謀遠慮,臣等佩服不已。”
“淮南軍之跋扈,天下聞名。”
“我等既為監軍,若其當有違法度之舉,又該如何呢?”
“小事可忍,大事必究。”
劉理目光炯炯,“然須證據確鑿,報與父皇聖裁,不可擅自處置。”
陳泰立馬進言道:
“臣聞魯王亦受監軍之職,監察荊州軍。”
“陛下設兩個監軍,是何意?”
劉理抬手製止,打斷道:
“魯王兄之事,非我等可議。”
“汝等只管各司其職便是,其餘別問。”
他環視眾人,最後叮囑道:
“從即日起,梁國上下當以備戰為先。”
“農事不可廢,賦稅不可增,但軍械糧草須加倍儲備。”
“元遜可檢閱部曲,整訓兵馬。”
“仲宣負責統籌糧秣,玄伯理清文書律令。”
“叔平公來總領全域性,但有疑難處,隨時來報。”
眾人領命而去後,劉理獨坐堂上,望著手中詔書出神。
侍從輕聲詢問:“殿下可要進膳?”
劉理搖了搖頭:
“取《孫子兵法》來。”
“姨夫一直很推崇這本書,孤已經讀過四遍了,有些地方仍然覺得沒太能夠領悟。”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劉理也知道光靠讀書,他是沒辦法領悟《孫子兵法》的精髓的。
若不然,不就成了馬謖那樣的紙上談兵之輩了嗎?
待書卷呈上,劉理又接著吩咐道:
“傳令下去,明日孤要微服巡視梁國各倉廩。”
“戰事若起,百姓必然遭罪。”
“孤不欲使子民因伐吳之事受累。”
夜深人靜,劉理仍在燈下苦讀。
窗外秋風掠過竹林,沙沙作響,似萬千甲兵行進。
少年親王的目光穿過搖曳的燭火,彷彿已看到來年長江之上的烽火連天。
他已經準備好在長江上,打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戰了。
……
淮水波濤洶湧,壽春城內徵南將軍府中。
陳登正背對廳門凝視壁上江防圖。
忽聞堂外鐵甲鏗鏘,親兵高聲稟報:
“將軍,洛陽探馬至!”
陳登霍然轉身,錦袍帶起一陣勁風:
“速宣!”
探馬風塵僕僕跪呈上密函。
“啟稟將軍,朝廷已準伐吳之請!”
“善!”
陳登拍案而起,案上令箭筒應聲震響,又問道:
“可知具體方略?”
“聞將遣五軍並進。”
“五軍?”陳登手指不自覺敲擊劍柄,“可知是哪五軍?”
探馬叩首:
“將軍明鑑,據說是河北、河南、青徐、荊州與我淮南水師。”
陳登聞言,沉吟片刻旋即撫掌大笑。
“大江之上,非我淮南樓船莫屬!”
“荊州黃漢升雖勇,奈何已年近七旬。”
忽瞥見探馬欲言又止,笑聲戛然而止。
“還有何軍情?”
“朝廷……朝廷另設了五軍都督府……”
“讓五軍將領,都要接受五軍都督的指揮。”
嘶……
陳登倒吸一口涼氣,眯起眼睛問道:
“可知是何人統帥?”
“據訊息說,應該是首相李翊。”
聞得此言,陳登緊繃的肩線驟然鬆弛。
陳登拾起酒杯,自斟一盞。
“……呵呵,有子玉坐鎮,吾復何憂?”
酒液在杯中搖晃,他悠然地說道:
“憑我與子玉的交情,難道還能在此次征伐之中受到掣肘嗎?”
“不瞞你說,若是別的人做這五軍都督之位,那老夫確實不放心。”
“可若換成是子玉,吾無憂矣。”
話音未落,探馬忽又俯首道:
“稟徵南,朝廷尚有監軍之設,專察淮南諸軍事。”
什麼?
廳內燭火猛地一顫。
陳登緩緩擱下酒杯,睨他一眼。
彷彿在說,你有話能不能一次性說完。
“可知是何人?”
“此乃絕密,末將探聽不得。”
“朝廷也沒有對外公佈。”
陳登揮手屏退左右,獨步至廊下。
秋風掠過簷角鐵馬,叮噹聲裡混著他一聲長嘆。
階前親兵隊長按刀上前,關心問道:
“主公何故憂慮?”
“吾非懼戰之人。”
陳登慨嘆道,“所憂者,監軍掣肘耳。”
陳登凝視著庭中老桂,金粟般的桂花簌簌落下。
他突然轉身,吩咐手下人道:
“傳令三軍:即日起加倍操練水戰,所有樓船都需要重新檢視!”
暮鼓聲中,陳登獨自登上城樓。
遠處淮水如練,戰船桅杆如林。
儘管這些年,陳登在淮南早已將伐吳水軍練得是龍精虎猛。
戰船更是已經超過了劉表巔峰時期的數量。
可面對朝廷即將下派過來的監軍,陳登不知為何,心頭總是惴惴不安。
“將軍可是擔心,伐吳之事,因受監軍節制而不順乎?”
一道聲音自陳登背後傳來。
回首視之,乃從事倉慈也。
也是跟隨陳登多年的能吏。
這些年輔佐陳登在淮南屯田,立下了不少功績。
“……唉,雖然我身在淮南,但也知道朝中有不少大臣對老夫心懷不滿。”
“但你也知道,前線作戰,有許多不便之處。”
“豈能面面俱到,顧及到每一個人?”
“萬一監軍懷著別的心思,到時候小題大做,在陛下面前參我一本。”
“唉……”
“其實坐在這個位置這麼多年,很多事吾也看得明白。”
“吾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幫跟了我二十多年的兄弟。”
“還有淮南下面,有許多人指著我吃飯。”
“你能明白老夫的意思嗎?”
陳登向倉慈袒露心跡。
作為一個政治人物,很多事他也能夠看清楚、看明白。
但你坐到那個位置了,很多事就算看清楚了,你也沒辦法全身而退。
因為牽一髮而動全身。
“將軍不是已經向相爺申請聯姻了嗎?”
“如果能攀升李氏高門,將軍或可在滅吳之後全身而退。”
陳登苦笑一聲,“你不瞭解我這兄弟為人。”
“我與他相識二十多年了,我深知他的性子。”
“雖然我已經寫過信了,但他會不會答應,我也沒有把握。”
“如果子玉當真拒絕了,那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正說間,忽又一匹快馬奔來。
向陳登報道:
“稟將軍,洛陽有信到!”
“拿來!”
陳登慌忙上前接過,看著信的落款是“李翊”的名字後。
陳登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下。
這些天他過得很煎熬。
不管結果是好是壞。
他就是想要一個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