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1639年1月24日)。
旅順口,遼南鎮總兵府。
寒風捲著細碎的雪粒拍打在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總兵府的大堂內,炭火盆燒得通紅,卻驅不散滿屋的寒意。
黃龍盯著案几上兵部發來的諭令,指節在桌面上輕輕叩擊。
行文上的皇帝硃批顯得是那麼的刺目如血。
“……著遼南鎮總兵黃龍即刻進兵海州,直搗虜巢,以分賊勢,解京畿之危!”
堂下眾將沉默不語,彼此間卻偷偷交換著目光,表情也是異常凝重。
“總戎,這仗……打不得啊!……朝廷這是要咱們去送死!”副將尚可喜忍不住開口。
黃龍抬眼,目光如刀:“哦,為何打不得?”
尚可喜上前一步,指著案几上的輿圖:“海州雖近,但清虜在此駐有甲兵數百餘,遼陽更有多鐸四千餘八旗精銳坐鎮,隨時可發兵往援。我軍若貿然出擊……”
“況且……”參將李維鸞插話,“眼下正值隆冬,沿海冰封,水師戰船動彈不得。糧草輜重如何轉運?難不成,讓弟兄們揹著幾日乾糧在雪地裡跟韃子拼命?”
堂內議論聲漸起。
有人低聲道:“上月,朝廷還令咱們北上襲掠建奴,隨後未久,又讓咱們渡海勤王,現下又要指使去打海州?這般朝令夕改,咱們到底聽哪一個?”
“朝廷那些尚書老爺們,莫不是被清虜嚇昏了頭!”
黃龍沉默不語,只是將兵部行文緩緩攤開,手指在“直搗虜巢”四個字上摩挲。
窗外,傳來兵士的呼號口令聲,還有戰馬不安的嘶鳴聲。
黃龍低頭看向案几上的輿圖,從旅順到海州,數百里的荒原,如今怕是全都被積雪覆蓋了吧。
“總戎,朝廷不知遼東苦寒。”尚可喜壓低聲音,“咱們的兵,連棉甲都還未配齊……”
黃龍沉默良久,緩緩道:“我何嘗不知此戰兇險?但諸君請看……”
他展開詔令,手指重重按在硃批上,“‘直搗後金腹地,解京畿之危’,這字字千鈞,皆是皇上的殷殷期盼。清虜肆虐京畿、河北,現在又殺奔山東。所經之地,大肆燒殺搶掠,數百萬百姓生靈塗炭。若我們按兵不動,如何對得起大明朝廷的恩遇,又如何對得起那些正在受苦的黎民百姓?”
遊擊李得功急得直跺腳:“總戎!忠君報國也要講究個法子!這般白白送死,能有什麼用?
黃龍瞪了他一眼,突然起身朝堂下走去,鐵甲鏗然作響。
他走到炭盆前,將一截枯枝扔進火中,火星噼啪炸開。
“傳令……”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滿堂寂靜,“三日後,五更造飯,天明出發。全軍輕裝,只帶半月乾糧。”
尚可喜急道:“總戎!這分明是……”
“我知道。”黃龍深吸一口氣,開口打斷他,從案頭拿起一封信,“今早從皮島傳來的訊息,沈世魁在朝鮮劫了建奴的糧隊,斬首二百餘級。”
說著,他嘴角扯出一絲冷笑,“東江鎮那幫走私商賈都敢拼命,難道咱們反倒要做縮頭烏龜?”
“總戎,沈世魁那廝分明是拿朝鮮人的頭顱來假稱戰功,我們無需……”遊擊項祚臨語帶嘲諷地喊道。
“錚……”
卻見,黃龍解下佩刀,猛地一揮,砍在了案几上。
刀鞘上那道裂紋,還是去年在復州血戰時留下的。
“李得功!”黃龍突然開始點將,“你帶八百將士,多打旗幟,走東路虛張聲勢。”
他又看向尚可喜:“李維鸞率先鋒一千,沿冰面急渡三岔河,直撲海州,本帥自督大軍隨後趕來。據說,那裡的守將額爾克是我們的老相識了,貪杯好色,必無防備。”
“半月?若遇韃子阻攔……“
“若是打不下海州,“黃龍繫緊臂縛,抬頭時眼底映著跳動的火光,“咱們就和孫閣老、盧閣部一樣,馬革裹屍吧。“
眾人凜然。
燭火搖曳間,黃龍臉上的刀疤顯得格外猙獰:“多鐸若從遼陽來援,收到訊息,集結兵馬,至少需要三到五日。咱們手中有幾門新洲輕便小炮,須臾間便可破了那海州。屆時,屠了全城,燒了糧草立馬就撤,夠建奴喝一壺的!”
一陣穿堂風掠過,吹得暗几上的兵部諭令嘩啦作響。
那硃批的“即刻進兵”字樣,正被碳火映得忽明忽暗,宛如干涸的血跡。——崇德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1639年1月31日).盛京,皇宮崇政殿。
“唉……”
皇太極緩緩放下手中的奏報,微微嘆了一口氣。
范文程站在下首,目光低垂,不敢貿然開口。
“朝鮮的糧,又被劫了?“皇太極的聲音低沉,抬頭看向跪著的漢軍正白旗固山額真石廷柱。
“皇上,奴才無能!”石廷柱不敢推諉,在階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哼,徵糧隊於黃海道遭東江鎮沈世魁部伏擊,折損甲兵六十五人,包衣一百二十餘,隨行千餘朝鮮軍兵、夫子皆潰,糧車四十餘輛盡毀。此番情形,你們屬實無能至極!”“……”石廷柱跪伏於地上,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