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月影島森林中央墓園。
隨著潮溼的海風灌入密林,逐漸濃重的水汽讓夜晚的霧氣如同一層銀灰色的輕紗,縈繞在墓園的墓碑間。
“簡直就像鬼片裡拍的一模一樣。”伏特加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剛剛他抬頭的時候,甚至只能看到如同罩在毛玻璃下的模糊月光,那輪滿月變成了一團模糊光暈。
老實說這會讓他很沒有安全感的。
“噌——”
伏特加就舉起鐵鍬,讓鍬面正對那道畫在地上的白色標線。
然後,他用力踩上一腳,讓鏟面沒入土層。
低頭時,伏特加的餘光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琴酒”——面色蒼白、眼神無光。
而胸口那片已經乾涸的血跡,則清晰地說明了一切。
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我還是很難相信……”
伏特加低聲開口,但最後卻只是搖了搖頭,他把目光垂下去。
然後——
“噌!”
又一鏟泥土翻起。
他將那些帶著泥土芬芳的黑土,連帶著那些被剷斷的植物根系抖落在一旁。
在這個靜謐如夢的夜晚,伏特加突然感覺,彷彿整個世界都不太真實了。
“簡直就像是做夢一樣。”
起碼伏特加覺得,自己像是第一次看到除了白色外的其他顏色一樣——他反正是回不去了。
他將那個淺淺的土坑,挖出一個初具雛形的墳坑,嘴裡不住地嘟囔。
“案件啊……時間啊……”
說到這裡,他就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一樣,語氣就突然變得有些好奇和興奮。
“貝爾摩德,你看過關於穿梭時間的科幻小說沒有?說如果我們要是不回去的話……”
“閉嘴,伏特加!”
一旁的琴酒終於忍不住了,他狠狠地瞪了一旁的伏特加一眼,試圖讓他閉嘴。
可惜完全沒用,伏特加現在已經不“怕”自己的大哥了。
——這也是琴酒最為遺憾的一點,他冷酷大哥的地位,徹底消失了。
“我是說啊,”伏特加一邊繼續挖坑,一邊碎碎念,“如果我們不回去,那工藤那個傢伙不是就遇不上我們了?這樣一來——”
貝爾摩德看著躺在地上的自己,伏特加的喋喋不休讓她皺起眉頭。
與躺在地上的其他人不同,貝爾摩德的身下還鋪著一塊乾淨的白布。
讓躺在那裡的“貝爾摩德”看起來有些安詳。
不像躺在地上的琴酒和伏特加那樣,渾身血跡、表情猙獰,她的臉上掛著一種解脫般的微笑。
平靜、無聲,好像已經完成了什麼長久的任務。
她彈走那隻試圖爬上“自己”的身體的一隻蜘蛛,也許她應該提前帶一點驅蟲劑什麼的。
“伏特加,也許我應該聽琴酒的建議,讓你徹底閉嘴。”
貝爾摩德故意把語氣沉下來,嘴角卻揚起一縷笑意。
“比如讓那個‘聽話的你’留下來,這樣你挖坑至少也能挖快一點了。”
伏特加神情一苦,他轉頭看向琴酒,就開始打感情牌。
“你們可不能不認賬啊!當時可是豁出了我這條命……”
琴酒不知道伏特加什麼時候開始變成諧星的,他無奈地扶了扶額頭,嘆口氣。
“她的意思是,唯一的鏟子就在你手上,所以——快點挖,伏特加。”
“嘿!遵命!”伏特加再次掄起鐵鍬,“我要第一個下葬!”
他一邊揮鍬,一邊哼著:“徹——底閉嘴……徹——底閉嘴……”
這一下,眾人終於都笑了。
而這也是伏特加的目的。
他想要大家變得輕鬆一些——給另一個自己挖墳可不是什麼容易接受的事情。
更何況,即使是貝爾摩德也說不清楚,等到他們離開這座島,還有回到黑衣組織以後,boss到底能不能發現他們的異常。
他們現在可是知道了烏丸蓮耶大概有哪些能力了。
老實說,如果正面對上的話,伏特加覺得他們不會有一點勝算。
而且還有另外一件事。
看著躺在地上的、身材魁梧的自己,伏特加嘆了一口氣。
然後,他又瞥了一眼倚在一棵樹的樹幹上,點起一根香菸的貝爾摩德,還有一旁的基安蒂、科恩以及自己的大哥。
他們寧靜地站在夜色和墓霧之間,像是一場落幕前的彩排。
這一切都是多麼荒誕啊。
伏特加突然有些厭惡自己身上這身黑色的衣服了——甚至在那個瞬間,比那個孩子還厭惡自己。
不然他當時也不會說出那句話了。
……
“如果你真的不解氣的話,就讓我來代替大哥去死吧!”
灰原哀怔住了。
她看到伏特加站在自己面前,那身魁梧的身軀籠罩在透過林地的月光之中,聲音裡就帶著堅決的意味,在這小片空地中迴盪。
“當時是我開的槍,和琴酒大哥無關。”
伏特加的聲音,讓那瞄準了琴酒的槍管調轉了一個方向。
他這樣說著,同時伸手去拉琴酒的風衣,想讓他退到自己身後。
可他沒能拉動——
琴酒只是站在那裡,紋絲不動。
這個一向冷酷的男人,此刻只是定定地看著前方,看著那雙燃燒著仇恨的眸子,以及那一頭熟悉的茶色長髮。
琴酒現在感受到了一種徹骨的無力感。
“準確地說,應該是我開的槍。”
一旁端著狙擊槍的基安蒂突然出聲,她的語氣有些苦澀,“當時是我對宮野明美開槍的。”
然後,在灰原哀有些意外和疑惑的的目光中,她鬆開了扳機,將那把冰冷的槍支隨手扔在地上。
“如果你要給你的姐姐復仇的話……”
基安蒂側過頭,他示意科恩同樣把瞄著灰原哀的槍口放下。
“殺了我就足夠了。”
基安蒂最後一句話讓科恩終於忍不住出聲,“喂喂,明明應該是我——”
“你們真的以為我不敢開槍嗎?!”
怒火幾乎壓不住了,灰原哀的聲音一瞬間變得有些尖利,她緊緊地抿著唇,手槍的準星就因為這幾個人的爭搶與“推諉”而來回移動。
她一時心情有些煩亂——什麼時候組織成員之間的感情這麼好了?
“組織裡的每一個人我之後都要殺掉。”
她冷冷地回答面前站著的這幾個人,試圖讓他們明白自己的想法,以及知曉他們即將面臨的死因。
“是組織害死了我的姐姐,不管是誰,組織裡每一個人我都不會放過。”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琴酒內心現在除了無力,更增加了幾分苦澀。
雪莉說的都是事實,而且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沉默著,忽然往前站了一步。
然後下一刻——
“嘭!”
一道槍聲撕裂了夜色。
“伏特加!”
琴酒有些失控地喊出聲來,他的聲音第一次充滿了明顯的急切與慌張。
而灰原哀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她剛剛眼前一晃——伏特加在她扣動扳機的一瞬間將琴酒推開了。
“沒……沒事。”
伏特加捂住自己的腰間的傷口,他緩緩坐到地上,勉強笑了笑。
“我應該還能撐一會。”
但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即使灰原哀差點就真的殺死了琴酒或者伏特加——
周圍依然沒有一個人動手。
兩把剛剛扔在地上的槍支,還是靜靜地躺在那裡。
沒有人拔槍,沒有人還擊。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烈到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的、莫名的哀傷。
“這是他們的苦肉計,他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逃了。”灰原哀在內心告誡自己。
她努力喚起那些記憶,那些與姐姐在一起的短暫、幸福、遙不可及的回憶。
“宮野志保,想想你的姐姐——不論是宮野小姐還是明美姐姐,她們都因為組織而死。”
灰原哀的眼神再次變得堅定。
宮野志保舉起槍。
但是——但是她放在扳機上的食指,卻遲遲沒有扣下去。
不論是剛剛基安蒂和科恩主動扔下槍的行為,還是剛剛伏特加所做的事情……
她掃了眼正在試圖給伏特加包紮的基安蒂,然後抬頭看向面前的琴酒。
琴酒始終沒有躲避她,甚至剛剛沒有試圖奪走她手裡的那把槍支。
灰原哀緩緩掃視這幾個人。
“你們剛剛為什麼要救我,還有現在……像現在這樣。”
她頓了頓,聲音裡透露出一絲譏諷和厭惡。
“gin,你可不要告訴我,你突然發現自己過去殺了這麼多人,現在良心有點過不去了。”
琴酒的目光看向倒在地上的伏特加。
他突然回憶起當初他們從那片危機四伏的海邊,爬到那塊礁石上的場景。
當時,伏特加就無視了自己的呵斥,大聲且帶著笑意地,將和自己一起出任務時的一件件糗事爆出來。
在最初的多羅碧加樂園裡的補票,狼狽地跳入海水游上幾十公里,在火葬廠和殯儀館門口地“乖乖”排隊……
琴酒知道,宮野志保已經動搖了。
甚至,如果自己任由事態發展下去,說不定除了讓計劃繼續順利進行,還能讓那個聽大哥話的“伏特加”回來。
琴酒不想說自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但如果自己這樣做的話,現在這個變得喜歡嘮叨、吐槽的伏特加;時不時唉聲嘆氣、抱怨組織身份的伏特加;變得幽默起來、甚至敢開自己玩笑的伏特加……
這個伏特加很可能就永遠消失了。
琴酒頓了頓,他在宮野志保仇恨和疑惑的目光裡開口:“宮野志保,你天到底是——”
“大哥!”
一旁還在喘氣的伏特加立刻喊出聲,他打斷琴酒的話,然後就因為牽動了傷口的肌肉而吸了一口冷氣。
貝爾摩德臨走前的叮囑,伏特加可還記得清清楚楚——
如果讓宮野志保意識到時間有問題的話,他們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現在,灰原哀越發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反派”或者“惡人”了。
就好像冥冥中有股力量要迫使她走上“正途”一樣——雖然事實上也是如此。
她就把槍口對準躺在地上的伏特加:“把一切都告訴我,否則我就……”
而下一刻琴酒的做法就讓她的瞳孔一縮。
琴酒從懷裡掏出他那把伯萊塔m92f,然後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你就怎麼樣?”他甚至嗤笑了一聲,“殺了我或者伏特加嗎?”
顯然,你無法威脅一個不怕死的人。
琴酒望著眼前這個已經變小的“雪莉”,這個他無力感的來源。
他倒是不想去爭論什麼對錯,只是心中隱隱浮起一絲複雜的情緒——一種近似於感慨的東西。
比起他們,雪莉可“幸運”多了。
在原本計劃裡,阿笠博士會開著車將另一個自己還有伏特加引向海崖上方的那座城堡。
而他們要做的,就是在這段時間裡解決【故事時間線】派來的“基安蒂”和“科恩”。
在告訴完他們這次計劃後,貝爾摩德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