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多謝。”周奕連道感謝,給楊鎮添水,以茶作酒敬了他一杯。
楊鎮反倒一怔。
如今天下大亂,太平天師得了他的支援,一旦高舉義旗,以大賢良師這驚雷般的名號,數十萬之眾頃刻聚集。
屆時滅了冠軍城,一統南陽郡,再佔淮安。
跟著南下直取襄陽,把控漢水,北上取襄城威逼東都,如此一來,天下第一大反王勢力,數月之間就可形成。
但凡有點野心的人,恐怕都要痴痴而想。
天師的這份平靜,倒叫他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
之後二人又聊起昨夜漢縣碼頭之事,後續城內變化,以及朱粲的動作。
晌午時分,老單從城內帶來好菜,留楊鎮在觀內用飯。
他今日來此,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故而也不將自己當外人,吃吃喝喝,與老單一起,把周奕好幾個月的‘陳釀’喝個乾淨。
大龍頭滿臉酒紅,此時若耍偃月刀與老單較量一下兵器。
周奕恐怕要到倉庫的箱子裡找一找,看看角悟子師父有沒有藏一對雙股劍在裡面。
後院還有一株桃樹。
這太對了。
楊鎮酒足飯飽下山之後,一路上都在思索。
這臥龍山第三顧,不僅是來開誠佈公,還做好了打破平靜的準備。
可山上這位,卻比自己淡定多了。
因此,大家像是隻換了個身份談心聊天,彼此更加知心瞭解。
對於整個南陽來說,倒是沒多大改變。
楊鎮的目光看向臥龍山下,白河村的變化很大。
更多的人,翻新過後的連綿屋舍,穩定的早集,還有追逐嬉戲的孩童他欣慰地望著這一切,曾想將白河村的這些變化放大到南陽郡。
可哪怕是這個小目標,他也難以做成。
所以.南陽,確實該換一個話事人。
他之前一直為這事犯愁,現在找到了一個,貌似挺合適。
楊大龍頭醉紅的臉上掛著笑容,慢悠悠騎馬返回郡城。
他想通了很多事,又放下了很多事。
這一刻,楊大龍頭的背影看上去,與矮胖道人的姿態有幾分像了……
南陽城外,東部郊野。
“這人你們認識?”
“認,認識.”說話之人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他他是城內荊山派的任掌門!”
另外一人道:“二公子,此人是被人以內勁震碎心脈而死。”
“他渾身不見其他傷勢,可見這位荊山派掌門沒有撐過幾招。”
宋師道眉頭一皺:“別管了,丟河裡。”
“是!”
撲通一聲,剛從河裡撈出來的屍體,又被丟入河中。
宋師道望著南陽城方向,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這還沒進城.就撿了個死掉的掌門人。
這時又想起.幾天前他才入南陽地界,迎面撞上七八名魔門高手。
這些人的氣息與長江邊撞上的那人很像。
宋師道身處異鄉,當然不敢惹他們。
魯叔所言不假宋閥的名頭,在這樣的‘大魔窟’面前,一點也不好使。
他們一邊朝城門方向走,一邊詢問水龍幫派來的嚮導。
“荊山派實力如何?”
“回二公子,荊山派與湍江派一樣,都已從南陽八大勢力中除名。”
水龍幫的舵主閭逸道:“荊山派起先在南陽排名靠前,有著三千多門人,控制馬幫來往漠北,做各種皮具生意。”
“不過,現在已被各家瓜分。”
“城內近來變數極多,比如這城門防務一項。原本是八家勢力每月輪防。”
“現已南陽幫每隔一月,就會佔據防務,其餘分歸別家。”
宋師道疑惑一聲:“楊鎮大龍頭怎與聽聞中不太一樣,南陽幫這樣做,其餘宗派沒有意見嗎?”
“多半是沒有的。”
閭逸看了看四周,謹慎道:“楊大龍頭的變化非常大,絕不能用之前的眼光去看待他。”
宋師道不明內情,但他已見識過南陽魔窟的一角。
為了避免與任掌門一樣被丟入河裡,
宋家公子極是謹慎,準備按照本地幫派的規矩禮貌辦事。
“如此說來,這南陽的生意,還是要與楊大龍頭商議。”
閭逸搖頭:“並非如此。”
“財務總署於南陽幫,但鹽貨車馬茶酒等等專案,多由其他門派在經營。南陽幫不需要什麼都管,卻得各行之利。”
“這也是他們稱霸南陽郡的基礎。”
“鹽,歸陽興會的季會主管。”
“此人與宇文閥、海沙幫交好,故而不能找他。但是找楊大龍頭也無濟於事,南陽幫不會直接插手。正因如此,本幫佔不到陽興會這一先機,才被海沙幫處處壓制。”
宋師道皺眉:“那豈不是沒有根基?等海沙幫的人手補上來,你們現在的生意,還會被打下去。”
“所以.”
“二公子要去見一個人”
郡城之西,臥龍山下。
宋師道舉目望向山崗,見佳木交蔭,濃翠欲滴,一派盛夏好景。
他已聽水龍幫的閭逸細心講解,知曉這山上有什麼人物。
根本不用辨那傳言真偽。
只一項.能在魔窟上起道觀,豈是等閒之輩。
“凡事在我,你們不可輕舉妄動。”
“是!”
八名宋家刀客一齊應諾。
宋師道定睛再看崗上,理好思緒,登山去了。
作為天刀之子,若非深陷‘魔窟’,絕不用如此緊張。
幾人尋階而上,一路不停,終至五莊觀前。
負責看門的是兩名魁碩大漢,膀大腰粗,目中淡淡黃芒點亮,叫人知曉他們是練出橫煉罡氣的外家高手。
“幾位是哪裡來的朋友?”
兩大漢一左一右,抱拳招呼。
宋師道不敢小覷,道:“嶺南宋家,宋師道,特來拜會觀主。”
宋師道留意到兩人的表情。
聽到嶺南宋家,他們沒有多麼驚訝,也沒有立刻迎他們進去,只是說了一句客氣話,往內通稟。
四大門閥的名號也沒什麼用。
不怪宇文化及的兒子死在這裡。
不多時有兩位靈秀道童走出,笑道:“宋家的朋友,請。”
宋師道入到大殿,見一位俊逸出塵的年輕人迎了出來。
只從表象上來看,並不能看出這位觀主會不會武功。
再觀其年歲.不出意外,南陽會有個了不得人物出現。
宋家的訊息,還是閉塞了一些。
“觀主,叨擾了。”
“宋兄請坐。”
周奕望著一副文士打扮的宋師道,心下很是疑惑。
天刀之子,怎麼尋到南陽?
“宋兄從嶺南遠道而來,不知所謂何事?”
“倒是有一些瑣事要擾觀主清淨。”
“言重了,請講。”
宋師道見周奕乾脆,也不藏話。
便將宋家鹽貨生意與水龍幫的事悉數告知,包括利潤分成也一併說了。
周奕權衡一番,直言道:“城中鹽貨多歸陽興會管轄,我本不該插手。不過,宋兄的身份有些特殊。”
“我與你嶺南宋家之祖,頗有淵源。”
耐心靜聽的宋師道登時將腰挺直,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易觀主說的可是真的,只是我宋家一支在中原並無餘脈。”
“無關餘脈,源頭在你家先祖宋悲風前輩。”
周奕目帶滄桑,幽幽唸了一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宋師道專注於他的神態,心下大有觸動。
“觀主可否告之以詳,不知我兩家有何交情?”
周奕微微搖頭:“此事需我見過宋閥主,才能當面印證,否則只是空口白話。”
“要如何印證?”
周奕道:“我出劍,天刀出刀。”
宋師道一下從椅上站起,上下打量周奕:“易觀主,你你.”
他勸道:“你萬不可如此。”
“家父一旦出刀,決計非同小可。”
南陽這地方,練武天才也這麼癲狂,簡直不要命了。
宋師道在內心吐槽,很清楚自家老爹是什麼樣的人物。
只當是這位觀主年少輕狂。
對於祖上交情的事也不問了,免得將南陽之事辦砸。
周奕笑了笑,轉了個話題:“水龍幫鹽貨買賣雖然麻煩,但我願意幫這個忙。”
“多謝!”宋師道趕忙拱手,再次體會到易觀主的乾脆。
他也知道這事難辦,自覺欠下了一個大人情。
於是又說些請周奕去嶺南做客的話,但是不要動刀動劍。
周奕則覺得這位宋家二郎很奇怪,待人禮貌,卻隱隱有點坐立不安。
猜他或許還有急事,於是商量好怎麼與水龍幫聯絡後,也就沒有留客。
望著宋家公子匆匆下山。
周奕笑了起來,這生意做得。
賺錢又賺人情,宋二郎這樣的人,多來一些才好。
至於陽興會.季會主心裡有鬼,現在做什麼事都低調,城內找不到比他還老實的人。
想到水龍幫與巨鯤幫在東南沿海乃是死對頭。
周奕當即去南陽城尋陳老謀,與他說了水龍幫與宋閥的事,以免生出嫌隙。
陳老謀沒有反對,並提出派人幫他盯著水龍幫的鹽賬,保證分利不錯。
由死對頭盯著賬,水龍幫幾位頭領休想打馬虎眼.宋師道光速離開南陽後.水龍幫得到五莊觀支援,城內的打壓全都消失。
之前搶佔海沙幫的生意,迅速穩固下來。
並且擺到明面做事,與海沙幫公平競爭。
沒有一家獨大,鹽價瞬間變低,普通郡民因此受惠。
灰衣幫這邊.周奕對裘文仲進行了一段時間考察,他打理俗務著實是一把好手。
於是常把他叫入道觀,認真培養。
順便讓兩小道童空暇時,跟在他身後學一學。
這些天,冠軍城出奇的安靜,朱粲這匹餓狼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假寐。
楊大龍頭都有點不習慣。
幾人暗中揣測,朱粲是不是已經被老嘆入棺了?那倒是好事一樁。
周奕經過與任掌門一戰,感覺自己在招法上有些不足,不能發揮出與速度相匹配的戰力。
於是由楊大龍頭推薦,在南陽幫中尋了些拳腳指掌之類的功夫。
一個擁有“太平鴻寶”的人,為何要接觸這些凡俗技法,這一點楊大龍頭也想不通。
不過,他不缺耐心。
但凡是自己懂的技法,總會演練一番。
有這樣一位大師傅手把手演示,自是大大加速周奕的招法進度。
這一晃,就過去了一個多月。
大業十年,臨近秋天,周奕站在五莊觀的屋脊上,望著這暫時平靜的大後方,心下動意氾濫。
他已做好打算,七日後,便踩著立秋時落下的第一片枯葉,取道東南……
立秋前五日。
淯水下游西岸,新野以北四十里一處鹽倉,正燃燒著熊熊大火!
滿地的屍體、散落的兵刃、四濺的血液.水龍幫一處鹽倉,幾乎被連根拔起。
不斷有屍體,朝淯水下游漂去。
“族叔,這次的訊息可算準?”
淯水邊,渾身染血的宇文慶輝正在擦拭長劍上的血漬。
一旁的高大男人,正是宇文閥閥主宇文傷的次子,宇文無敵。
宇文家二代中的四大高手之一。
“不錯,辦得很好。”
宇文無敵又道:“陽興會的季亦農突然變成縮頭烏龜,這可真是稀奇,不過,有些事不用這些廢物也不打緊。”
“今次給他們一點教訓。”
“水龍幫三大頭領死了一個,他們該在城內老實一點了。”
他帶著幾許得意,冷峻一笑。
宇文慶輝又問:“淮安那邊可要運作?”
“當然。”
“宋閥在嶺南勢大,但到了這裡,他們又算什麼?”
宇文閥眾人一邊說話,一邊朝著淯水以東而去。
在眾人遠走之後,幾道身影漂閃至淯河下游,水中一些屍體正要流入新野。
一道人影從淯水上飛掠,撈起一名白衣人,將她放在岸邊。
看她臉蛋,是個不及三十歲的女子。
姿容端正,面頰稍顯清瘦,透著一絲柔美。
只是此刻面色慘白,唇邊掛著血,生死不知。
“走吧。”
“你要小心點。”
“嗯。”
幾道簡短而清冷的聲音被淯水吞沒.宇文無敵滅水龍幫鹽倉舵口第三日。
臥龍山上,傍晚時分,周奕已收拾好行囊,正在和夏姝晏秋說話。
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響徹山道,周奕遠遠聽見,不用人通報,自己便出了觀門。
來人大多是生臉,可一看他們身上的標記,便認出來自水龍幫。
此時正抬著一張門板,上方那人氣息極不穩定。
“觀主!”
幾名幫眾見到周奕,像是一下找到了主心骨。
“怎麼回事?”周奕微微皺眉。
一名幫眾道:
“新野以北的倉庫被人襲擊,舵口中的人幾乎死絕,我們在下游發現了頭領,她昏迷不醒,氣息虛浮。”
“我等無法,只能抬來請觀主一試。”
“敖統領以尋常法子是很難活成的.”
“請觀主試.試將她從幽冥世間喚回來。”
水龍幫也不算病急亂投醫,畢竟五莊觀主行走陰陽兩界不算什麼秘密。
周奕看了門板上的人一眼。
他有點印象。
水龍幫有三位統領,這位排行第三,叫做白龍。
名字叫.對了,叫敖姿。
周奕打量她一下,確實是白龍統領沒錯,趕緊招了招手。
“把她抬入觀內。”
“是是是!”
水龍幫眾答得急促,是真的慌掉了。
敖姿被抬入後院,涉及真氣之秘,周奕屏退外人。
伸手探了探她的脈息,時有時無,隨時都會死。
可是,卻不清楚她的癥結所在。
摸了摸手心手背,冰冰涼涼的。
抬手輕觸她膻中穴,一道真氣打入。
並沒有魔煞之氣。
就在這道真氣以極為溫和的方式入了女子的膻中穴時,她的身體,彷彿輕輕顫抖了一下。
周奕抓著她的腦後脖頸,讓她坐起身。
這時從後背按在她的命門穴上,復點腰陽關,轉至中樞,至陽.真氣行走在她的任督二脈中。
原來如此周奕心有明悟,也大概猜到是誰下的手。
冰玄勁,是宇文閥乾的。
冰玄勁的寒冰勁力滯留在她體內,導致氣脈淤堵,加之受了內傷,故而常作隱脈,氣息時有時無。
再耽擱一日,那是必死無疑。
不過,這對他來說不算難事。
當下運轉玄門功力,逐一將其脈穴中的寒氣化掉。
周奕站在門口,掌推真氣。
他卻看不到.在他的真氣緩緩而入時,這面朝屋內的白龍統領敖姿竟在重傷中睜開眼眸。
這時二目迷離,偶爾閃爍過精靈般的色彩她又把眼睛閉上,細細感受。
不經意間小口微張,差點輕哼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