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大隊人馬逼近,人呼馬嘶,大地彷彿都在震動。
“快放了宇文世兄!”
揚州總管尉遲勝一來就看到宇文無敵被收入硃紅大棺,驚愕間怒喝一聲。
周老嘆聽而不聞,只是看了一眼尉遲勝背後大軍。
“走。”
他低聲吩咐,十幾位黑衣高手各都背過身去,就要扛棺而走。
尉遲勝見狀大怒,他揮手令下,登時近百位手持弓箭的軍中武人拉響弓弦。
其後又有三百餘人取箭囊之箭。
江都箭隊傾灑箭雨,那些弓箭各附真氣,飛射間發出嗡嗡鳴叫,箭雨如蜂群覆壓上空。
大宅附近的各路人馬不想被射成刺蝟,四下避退。
江都大軍源源不斷湧來。
人力終有窮盡,沒人敢直面大軍衝陣。
周老嘆與金環真一齊出手,魔煞之氣攪亂箭雨。
繃弦之聲毫不間斷,兩位老魔手抓屋樑,掀起一大片屋頂,轟隆巨響中伴隨箭矢穿透之聲。
江都大軍從各個方向逼近,
忽然兩名魔門高手自周老嘆身邊衝出,託著空中的屋頂直奔尉遲總管。
這二人魔煞起伏,化作柴薪,燃盡之時迸發兇悍武力。
江都軍中人仰馬翻,尉遲勝點馬而逃。
這兩人衝入長槍戟林,打亂軍陣,連殺十幾人,最終被四面八方的兵刃穿透。
尉遲勝望著被手下挑飛的屍體,心中全是寒意。
聽說過魔門高手詭異莫測,卻不知還有這般瘋狂不怕死的。
心神起伏間,尉遲勝又道一聲糟糕。
趁著兩魔鬧出的動靜,這一夥詭異的魔道高手已出大宅,抬棺而行。
城內可不是野外平原,地形複雜,多巷道岔路。
大軍人眾,可在追擊高手上沒有速度優勢。
尉遲勝一邊派人封鎖城門,一邊領人圍追堵截。
宇文無敵被捉,他不能不管。
北周是宇文姓的天下,後被楊堅所替。故而宇文家看似忠心侍隋,其實仇根深種。
相州總管尉遲迥、鄖州總管司馬消難,益州總管王謙,各都是當年支援北周宇文家起兵的大臣,這批人不是親戚關係,就是忠於北周王室。
尉遲勝乃是尉遲迥的堂侄,宇文無敵若當著他的面被帶走,那他這個手握大軍的揚州總管簡直是顏面掃地!
“追,給我追!”
“絕不能讓他們跑掉!”
“叫水師沿江列艦而巡,封管大江!一隻蒼蠅也不許飛出揚子津渡!”
“是!!”
江都校尉宋顥領命而去,各有數百騎奔向各大城內要隘。
只要把人圍堵留住,管他什麼高手,堆也能把人堆死。
長生訣竹簡爭奪還未消退,魔門高手抬棺帶走宇文無敵,江都兵馬盡出,水師列艦,沿江諸多宗派、江湖名宿在亂局中徘徊浮沉.石龍遁井走江,神秘劍道宗師與一干高手追入地下暗河。
一時之間,諸般傳言甚囂塵上,江都風雲變色。
先前與石龍交好的古籍好客、大儒學者,各都走出江都官署。
石龍武場的教頭門生全遭遣散,他們重獲自由。
可也代表著,近十年來在江都享有赫赫威名的石龍武場,就此成為歷史……
日頭西斜,更多的揚州水軍入江巡遊。
卻有一艘小船在江面上左搖右晃,時而打轉。
“小陵,言老大這次鐵定以為我們揚州雙龍把竹花幫的船給偷了去。”
“別說這些了,快想想辦法怎麼把船控制住,我們要趕緊回城,太陽都快下山了。”
二人划槳沒有技巧,不懂頂水轉向,更不會應對側風與側浪。
不過他們很有探究精神,往往一問一答,一直在總結經驗,逐漸發現兩人勁力不一樣,在兩側划槳,總是傾斜。
要把這股力道與水流、側風均衡,小船才能順遂心意。
其實相比於在江都渡口,只划船一項,已有不小進步。
他們分析一陣,又開始划船。
逐漸把船頭順直,找到了一些節奏。
船頭慢慢掉轉過來,寇仲和徐子陵正興奮歡呼。
忽然江水陡生惡波,從水底湧出一股巨浪,江面像是篩子一樣左右搖擺。
“我的娘,這是怎麼回事!”
二人在船上被掀得來回翻滾,徐子陵趴在船舷邊朝水面一看,驚呼道:“有水怪,江裡面有水怪!”
他去拉寇仲,要和他一起跳水朝江邊逃命。
但這時一股兇悍氣勁衝奔上來,惡浪頂掀,兩人再也把持不住,各都從船上飛起,跌入江中。
他們還不及反應,只覺背後被什麼東西一抓。
喝了一口水,被一名破浪而出的中年人像小雞一般提著,重新回到船上。
寇仲嚇了一跳,起先聽徐子陵說江中有水怪,他還不信。
這時驚亂喊道:“小陵,真有水怪,我們要被吃了!”
他壯著膽子回頭看,並未看到想象中的兇惡面孔。
那不是什麼水怪,反倒是個面相和善的中年人,還有幾分白老夫子的書卷氣質。
“水怪沒有,石龍倒是有一個。”
石龍四下一觀,再尋江都方向望去,只覺天大地大,心中舒暢。
於是,笑著回應兩個半大小子。
石龍?
二人突然想到什麼,齊聲驚呼:
“難道你是江都第一高手石龍!”
石龍抹去鬍子上的江水:“如果你們說的是石龍武場的石龍,那便是我了。”
寇徐只覺難以置信,可聽到“石龍武場”四字,又讓他們生出一絲虧欠心情。
就和見到白老夫子一樣。
這時想到某位周大哥的教誨,徐子陵帶著一絲擔憂,道:“原來是館主,我們一直聽館主的大名,但說起來好慚愧,原因是我們經常爬到武館旁邊的大樹上偷學武功。”
寇仲擦了一把臉上的水,學著江湖人的樣子,很豪爽地抱拳:“今日石龍師傅當面,我們兩個可以到武館幫忙幹活,還清之前的虧欠,絕不賴賬。”
石龍訝然失笑。
才出江都,就碰到這麼有趣的事情。
盯著眼睛閃著機靈的壯碩小子,道:“幹活是假,應該是在大樹上偷學不過癮,站在武場教頭身邊,才方便學拳腳。”
“是不是啊?”
兩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還真有這樣的心思。
“你們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
“我叫徐子陵,他叫寇仲,我們都是揚州本地人。”
“嘿,”寇仲摟著徐子陵,齜牙笑了一下,“我們兩個與你石老大還有點關係哩。”
“什麼關係?”
“我們是揚州雙龍,你石老大也是龍,還是從大江裡面衝出來的龍,那可以叫做揚州三龍。”
徐子陵用胳膊肘抵了抵寇仲:“他這人就喜歡胡說,館主別和他一般見識。”
石龍摸著下巴望著眼前兩個奇特少年,心下微有異樣。
正待說話,忽然下方一股氣勁捲起大浪衝天而起。
寇徐二人已經看呆了。
“我的娘,又來了,這江中還有一條大龍!!”
波浪更加洶湧,若非石龍用真氣附著在船上,這一股隨浪而來的力道,直接就能將小船拍毀。
石龍抓著寇徐二人,以免他們再次落水。
這時一道白影破浪而出,碎裂的水滴被夕陽染成金色。
白影一腳踩在船上,面帶笑意。
兩小子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花眼了,這時定睛再看,歡喜大喊:“周大哥!”
周奕拍了拍他們的肩膀,石龍已是抱拳靠前一步走來。
他作揖道:“周道友再造之恩.”
“不必不必。”
周奕將他的手一扶:“說什麼‘還恩’與石道友的脾性並不相配,還是多請我喝幾盞茶仙蜀岡吧。”
“哈哈哈,好!”
石龍笑答一聲。
兩小子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心情頗為激動。
徐子陵望著江水,情不自禁問道:“這江底是不是有龍宮?”
“肯定有,”寇仲很有想象力,“周老大與石龍老大一定是在江龍王那邊喝過酒,參加了什麼龍宮宴會之類的。”
周奕點頭:“嗯,正是參加了一場龍宮大宴。”
“連陰曹地府的牛鬼蛇神都來了,他們揹著一口大棺材,也在龍王那邊喝了一杯。”
寇徐二人反應很快,頓時想到了在江都渡口看到的那些人。
心中猜想,也許周大哥說的就是這幫牛鬼蛇神。
至於龍宮宴會之類的,自然是說笑。
徐子陵很好奇,又認真追問:
“周大哥,你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的?”
周奕又拍了拍他們的肩膀,伸手朝江面指了指:“那是什麼?”
徐子陵正思考。
寇仲誕生急智,雙掌一拍:“是江湖,那是江湖!”
“不錯。”
周奕覺得有趣,微微一笑:“我說過,江湖再見,沒有騙你們吧。”
“再看那邊是什麼?”
周奕朝遠處一指。
兩小子眯著眼睛,看到遠處有一艘艘巡江大船駛來。
他們有種奇特感知,巡江大船,好像充滿敵意。
忽然明白了周奕的深意,齊聲道:“周大哥,那也是江湖,對不對?”
“對!”
石龍和周奕同時行動,一腳踩歪木船,推出江浪。
將二人夾在腋下,躍過四丈江面,登臨岸邊。
巡江大船上的人注意到他們,滿帆追來。
但是,
江都水師靠岸時,已失去四人蹤跡.石龍辨了個方向,領著他們朝西北走,趕在夜色來臨前入了小鎮採買。
換了身乾淨衣物,買好食物。
卻不停留,再趕十多里夜路,尋到一個村落。
這村落靠南邊村口有個破屋子沒人住,他們便鑽了進去。
寇徐二人找來乾柴,周奕生火,石龍用竹籤穿起幾條魚。
等火漸旺,周奕拿出從鎮上買來的黃酒,放在火邊烤熱。
江南孤村,荒煙廢壘,四人圍火而坐,仰頭便觀彎月星辰,拂過江畔的颯颯秋風吹動著他們的衣襟眉發。
此情此景,眾人各有所思。
寇徐二人比較興奮,這正是他們以往想象中的畫面。
像個武林高手一樣,遠走揚州,伴火荒宿。
石龍思緒最重,復望江都:“我想到了田文他們,希望他們都能安好。”
話罷,從懷中掏出一段柳枝。
周奕寬慰:“還能再見的。”
他們圍著火,先吃乾糧胡餅,魚熟吃魚,酒熱喝酒。
寇徐兩小子喝得少。
主要是周奕與石龍在飲。
“石某在江都沉寂了好多年,揚子津的煙水寒月我看過不少,也想過此生大抵就這樣渡過。”
“哪能料到,如今已不復年輕時,竟又有了行走江湖的念頭。”
“江都外的一切,都像是嶄新的。”
周奕搖頭:“年紀不重要,心不老,人就不老。”
“你這年歲,正是奮鬥的時候。”
“漠北武尊,年歲比你還要大兩輪,一樣站在草原之巔。”
石龍搖了搖頭:“我沒那份雄心壯志,可能沒過幾天,便有閉門練武的心思,到時候立刻打擾你去。”
“隨時恭候。”
二人又喝了一杯。
石龍忽然朝寇徐二人道:“既然你們想學我武場的武功,我來教你們,怎麼樣?”
“石老大要收我們為徒嗎?!”
二人很驚喜。
“武場已經沒了,我也不想開宗立派,再有”
石龍開起玩笑,“不是說我們是揚州三龍嗎?老龍教小龍,不用拜師。”
寇仲極為開心:“小陵,快謝龍老大!”
“多謝龍老大!”
周奕在一旁提議:“石道友,你可以讓他們學《長生訣》。”
“嗯,我正有此意。”
石龍道:“他倆頗有靈性,又沒有練過內功,也許正適合這門寶典。”
他從懷中取出《長生訣》,放在兩人面前。
很鄭重地說道:“我練功多年,心思駁雜,看這門寶典時,早丟了練武之初的本心,希望能從你們身上找回來一些。”
“所以,這是我們揚州三龍互相學習。”
“沒問題,聽龍老大的!”
周奕想了想,覺得這樣也挺好。
石龍轉頭看向周奕:“我領著他們到江湖上走走,之後再一道去尋觀主。”
“嗯。”
“不過你要當心一些,如今這江湖很不平靜。”
石龍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我會隱藏身份,不惹事端。”
他這話才出口,就聽到寇徐的對話聲“小陵,我們很快就要學武功,先定下一個目標吧。”
“什麼樣的目標。”
“比如武功練成之後,先去尋李密這個小人要賬,讓他把欠周大哥的金子全都還回來。”
“嗯,我很贊同,欠賬還錢天經地義。”
“到時候把那本《禮》帶著,讓李密也學一學.”
石龍苦笑一聲:“放心,我會把他們看好的。”
周奕沒替兩小子擔心,只是朝石龍道:“石道友,你自己要多小心。”
三條龍組團,多半是老龍最危險兩日後的晚上,四人出了揚子縣。
在縣城外一家野店休息,四更時分,周奕從熟睡中驚醒。
很快,石龍也已醒來。
打南邊有大隊人馬接近,速度不快。
此地距離江都不算太遠,擔心這些人到野店盤查,他們拽醒寇徐二人。
四人出屋便走。
到底是鬧出了一些響動,遠處的大隊人馬聽不見,野店掌櫃卻驚醒。
他在城外開店,生意雖好,但得時刻保持警惕。
四更時往往人睡得最熟,因此盜賊活動最密,故有四更賊這種說法。
野店掌櫃醒來,拽出一柄單刀,掌起燈火。
這才看到是二樓幾位客人出門。
人家付過錢的,什麼時候走那是自由。
想他們是起早趕路,便沒多管。
不過遠處騎在馬上的人將他這一盞黑暗中的燈火看得清清楚楚。
當下加急馬速。
野店關門的細微聲響被隊伍中的高手聽見,已有幾人飛身而起,過來探查。
“站住!”
厲吼聲響起,可前方几人非但不停,反倒加速。
石龍帶著雙龍朝東北方向鑽林,避開大路。
幾人遠遠聽到一絲動靜,正要去追。
忽然一股強烈寒氣隔著夜色傳來,最前方几名快馬上前的騎兵一個不察,手中火把被壓得刺啦一聲熄滅。
這寒氣稍有旋轉,用得並不純熟。
“冰玄勁?”
這時,大隊人馬中一名中年男聲稍帶疑惑。
“你是宇文閥的人?”
然而,他並沒有得到回應。
只是有一道風聲朝遠處飛掠。
當下只覺被耍,將馬催得更急:“追!追上他!”
“藥師,他不是我們要追的人。”林士弘得力干將王戎皺著眉頭。
林士弘與鐵騎會任少名合稱江南雙霸,乃江南武林舉足輕重的人物。
林藥師是林士弘的弟弟,在豫章郡,他的武功足排前三。
聽了王戎的話,林藥師不假思索:
“此人聽到馬聲便走,顯然是心中有鬼。”
“先追上他再說!”
“駕!”
一時間,數百騎踏在官道上,極速奔行。
周奕將他們朝西北官道方向帶了一會,三龍早就走脫了,這時天已矇矇亮,便不和這幫人玩你追我逃的遊戲。
見道旁有一大片水竹林,他轉身衝入林中,打算將他們甩開。
林藥師等人兇悍得很,直接衝入竹林小道。
跑過兩裡地,周奕突然降速。
沒能想到,這死寂的竹林,正有一堆視線落著在他身上。
朝前方林中一瞅,立時放慢步子。
“聿聿聿~~!!!”
一陣急促的勒馬聲。
顯然,林士弘的手下也享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他們跟在周奕後方,減速朝林中走來。
周奕朝四周掃過一眼,他滿馭輕功,踩上翠竹梢頭。
連續幾腳,在竹頭上行走。任憑風動竹梢,他走得還是那般穩當。這般做法,高調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