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伸手輕拍,哪知讓她抽泣聲更重,像是將多年委屈盡數傾瀉,嬌軀都在微微顫抖。很快,把他的衣衫都給哭透了。
老魯還在一旁,待會把他吵醒了可就不妙,興許又要留下病根。
周奕將她輕輕一抱,兩步便至屋外。
安樂窩的廊簷下有一張竹椅,也許她還要傷心好久,周奕便抱著她坐了下來,美人場主還在抽泣。
隨著時間推移,她的動作越來越小。
慢慢地,哭泣聲已停了。
“商姑娘~”
周奕喊了一聲,不聽她應,又喊道:“秀珣。”
那梨花帶雨的姑娘這才抬起頭,有些難為情,但還是傷感更甚。
“魯先生給你寫了什麼?”
她沉默片刻,才低聲道:
“兒時的事,還有我長大以後的事,一些事情,他記得遠比我清楚。”
商秀珣滿是回憶說了幾樁事,又問:“他又給你寫了什麼?”
“我還沒看。”
周奕右手執信:“與我一道看?”
美人場主本是不想看的,但心中有些不捨此刻的感覺,便從正面轉作背身,依舊靠在他懷中。
他們一道看那信,開頭便寫道:
“周小友,此信你自個兒看罷,莫要被秀珣看到。”
周奕心道不妙,商秀珣直了直身子,把信從周奕手上‘奪’了過來。
“為人父母的關懷往往沉默不顯,開口表述實是一件為難人之事,老夫寫下那封信,耗費心神不亞於建造百座園林。還有一些事,就沒有對她說了。”
“她是個冷靜精明之人,受我影響,也頗有才情,加之被她孃親教導,執掌牧場生意,眼界極高。可是對你,我能瞧出,她是多有情義的。”
“她偶爾對畫而笑,看來是想到你了”
看到此處,商秀珣俏臉飛紅,這老頭子在在說什麼。
她正要收信,卻被周奕一把“奪”了回去。
因為他看到了後面那句話.“哦,原來那些畫都是你畫的,確實有趣。”
“但後來你說一幅畫賣了五百金,我仔細琢磨,很難看出有五百金的水準。想到你心有七竅,那買畫的人,恐怕是情非得已。若老夫沒有猜錯,請你自飲一杯,算我贏過一場。”
老魯沒有眼光,不及多金公子。
周奕暗自腹誹,繼續往下看。
魯妙子扯了幾句題外話,又在信中道:
“老頭兒只與你相處幾日,卻感念你是向兄那樣不羈的人物。倘若你對秀珣也有心,希望不要辜負她。
若無此心,就當作晚輩,幫老頭兒順手照顧,我將地下珍藏,以及所有寶藏都留在這信中,全數給你。”
此信後段,便叫他讀“機關學”,若想開啟楊公寶庫,必須研讀此書。
否則連大門都打不開。
信中不僅道明瞭楊公寶庫的位置,還叮囑不要輕易動某樣危險東西。
畢竟那玩意一出來,就會被感應。
接近信末,則是交代瞭如何處理他的‘遺體’。
作為機關大師,這安樂窩下,還有一個安樂窩。
卻是連出黑都省下了。
信末最後一句:“周小友,再會。”
感覺到有人朝自己看,商秀珣心中的憂傷都快被這封信給攪沒了。
她臉上有著動人紅暈,趕緊轉移話題:“這位向兄是誰?”
“那是魯先生的朋友,活了兩百多年,已破碎虛空而去。”
商秀珣露出驚色,忽然想到了信中內容。
那可惡的老頭子說,面前這人也是向兄那般人物。
想到他年紀輕輕,武功這樣高,便知所言不虛。
難道“你也會破碎虛空而去嗎?”
周奕盯著遠方落日,悠悠道:“可能很近,可能很遙遠。”
商秀珣聽罷,立刻湧現一股巨大的失落情緒。
那老頭兒叫孃親傷心,卻也能見到人。若隔著一片虛空,便只剩些畫了。
想到往日那些書信,想到南巢湖莊,想到近來牧場中的遭遇.商秀珣沒在看完信後起身,反又轉身面朝著他,似先前那般,將畢生的柔弱都凝聚在了這一刻。
直到太陽落山,她才離開那個依靠,將額前幾縷被淚水打溼的髮絲撥到耳後。
沒顧及美人場主的複雜情緒。
周奕算了算時間,感覺差不多了。
“走吧,將你爹的遺體安頓好。”
“嗯。”
點亮燈火,按照信中所言,來到屋中書櫃前開啟機關,“軋軋”聲中,屋心一塊三尺見方的石板陷了下去,露出通向地下的階梯。
二人舉燈而下,步入一個三丈見方的寬敞地下室。
四周掛著古怪兵刃,還有很多精緻的小盒子。
掀開兩個樟木大箱,裡面裝著各種巧器。
周奕拿起一對鋼爪,想來這便是老魯逃過陰後追殺時所用的寶貝,飛天神遁。
不過,對於他的輕功來說,這飛天神遁已沒什麼作用。
各個盒子中的兵書、地理書冊、機關學、武功典籍.等等,這些更叫人感興趣。
周奕翻到機關學時,順勢運功扭開一個機關。
登時伴隨著一陣“咔咔咔”巨大雜音,商秀珣看到,屋中魯妙子躺著的床鋪正在下降,地下室中還有類似棺材的石槽與床榻對接。
這便是老頭子給自己安排的墓穴。
等他們將這些有用的書籍典冊全部搬出去,開啟下一個開關。
整個地下室會封閉,然後沉入十丈,那便是死後的安樂窩了。
機關術的巧妙沒讓她吃驚。
叫人吃驚的是這陣巨大的雜音,像是要把人吵醒一般。
蓋著大紅棉被的老人悠悠醒轉,直起半個身子,把捂到自己出汗的被子掀了出去。
商秀珣轉臉望向周奕,見他一臉驚色。
她已察覺,老頭子恢復氣息,並非詐屍。
本該是彌補遺憾、叫人喜極而泣之事,可一想到那封信.魯妙子聽到咔咔聲響,以為自己正在墜入地獄,把身上的大火爐移開後,睜眼一瞧。
忽然看到一對年輕男女,已明白自己所處何地。
霎時間,他呼吸一窒。
這時女兒從周奕手中搶過信來,魯妙子見狀又躺了下去。
這時信紙砸了過來:
“老頭兒,你胡說些什麼!”
話罷,商秀珣轉身便走。
周奕笑了笑,當然不會留她,父女二人豈不尷尬。
聽著腳步聲漸遠,周奕衝老魯笑道:“魯先生,現在感覺如何了?”
“好得很”
魯妙子把那信中拈在手中:“但是,卻不如直接死了爽利。”
“放心,秀珣沒那般生氣,她已放下舊日怨恨,只是此時不知怎麼面對你,就找了個理由躲開了。”
周奕的寬慰讓魯妙子好受很多。
老魯回過味來,深深一嘆:“老夫自詡聰明,又上了你小子的當。”
“先生可不要編排。”
周奕面帶從容:“其實我也沒把握除先生舊疾,這完全是巧合。”
魯妙子哪裡會信,卻也曉得他用心良苦,只好奇一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周奕解釋道:“其實我一直在想辦法,初次我嘗試過,哪怕是道心種魔也無法化去你這天魔真氣。”
“故而.”
“解鈴還需繫鈴人。”
周奕眼中閃出一道慧光:“我在手少陰心經與足厥陰膽經中各開一處天魔隱竅,以天魔大法盜取有實之質的法門,結合我的斗轉星移,將先生體內天魔真氣盡數吸納至兩處隱竅中。此舉不僅除疾,還叫我大獲裨益,對天魔秘有了更深層的領會。
起於太陰,終於厥陰,原來十二正經還有這等練法。”
魯妙子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忽見周奕伸手一揮,手上竟有一層空間律動。
正是天魔大法直達空間篇的精髓。
周奕收起天府、天池隱竅,空間律動這才停止。
“你此前接觸過天魔大法?”
“不錯,尤其是隆興寺一戰,陰後欲與石之軒同歸於盡,用出玉石俱焚,讓我窺探到了天魔隱秘。”
“那你可曾觀閱過此功的典冊?”
“沒有。”
小妖女也不算典冊,他沒一句謊話。
魯妙子自問理解不了武學奇才的世界,乾脆不問了。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只覺呼吸順暢:“得你所賜,我又能多活一些年歲。”
周奕趕忙提醒:
“先生切勿在江湖上顯露,陰後瓶頸鬆動,也許將有突破。我現在可對付不了,到時候她殺入牧場,便是一場大難。”
魯妙子自然點頭,並無尋陰後的打算。
見他又躺了下去,周奕便出聲告辭。
他回到翠煌閣不久,便有膳房的人過來送飯,用飯之後,便拿起魯妙子的園林藝術、兵書、機關學看了起來。
這玩意,真是沒有武功有趣。
沒過多久,給周奕看睡著了。
魯妙子起死回生後的第四日。
周奕見到了幾日未見的美人場主,在她領路之下,兩人一齊來到後山。
魯妙子這裡,已經擺了一桌酒席。
看樣子,這父女二人私下見過,雖然場主還是“老頭兒老頭兒”的叫,但關係已緩和不少。
至少,已經能一道用飯。
這一次,不僅有六果釀,還有滇國甜酒。
也自然少不了甜酒雞,周奕感覺雞肉煨得不錯,但也說不上太好吃。
不過,瞧見商姑娘眼含期待,周奕便違心給了一次高評價。
也猜到她這幾日為何不見人。
那麼,在他口中,這滇國甜酒的味道,自然勝過了六果釀。
魯妙子看透一切,笑而不語。
聽他倆說話,尤其是周奕口中的一些話,叫老魯頗為感慨。
倘若當初有他這臉皮,這般懂人心、能說會哄。
小妍會打我一掌嗎?青雅還會鬱鬱而終嗎?魯妙子想著想著,連連喝酒,飲得正酣,卻被商秀珣將酒拿開,言他傷勢初愈,不宜多飲。
忽然被女兒管束,真是高興又痛苦。
用完飯之後,商秀珣先一步離開。
近來又有不少馬幫返回,天南海北的生意,不少都需要她拍板。
周奕靜心待在後山,與魯妙子暢聊武學。
“你的天賦、悟性皆是世間罕有,但所學日短,功力積攢得不夠深,對面老一輩人物,就算境界相同,也要吃一些虧。”
魯妙子提點這些,主要是想與他交流怎麼拿巧。
尤其是“遁去的一”,如何在武學中運用。
然而.他卻見證了一樁離奇驚悚之事。
周奕在飛鳥園後山,接近兩個月的時間內,功力逐日提升。
近乎在兩個月時間,提升了常人二十多年的功力。
這時才將天頂竅中的魔煞之氣完全煉化,同時打通了胸鄉、周榮、大包這三處大穴。
足太陰脾經,完全修滿。
十二正經,只剩下足少陽膽經。
魯妙子舊傷初愈,功力不至巔峰,但論學識,論涉略之廣博,天下恐怕找不到比他還高的。
再加上與向雨田為友,多作交流,故而武學境界,與其功力完全不相匹配。
所謂三生萬物,魯妙子在兩個多月時間內,說起“萬物”,那是一句也不帶重複的。
如果說之前的“周小友”只是禮貌說說。
那現在,兩人談論天地,真的成了朋友。
美人場主常為此犯愁,周奕一句“各論各的”便揭了過去安安穩穩待了兩個月後,忽有一日,周奕收到巨鯤幫眾送來的密信。
信上講述了三件大事。
江淮軍攻下歷陽,再得江北重鎮。
關中李閥,雖未立旗,卻在謀劃長安,關中數大派支援李閥,聲勢浩大。
長安難守,只因李閥卡了一個很好的時間點。
瓦崗寨正與張須陀大戰!
大業十二年中秋,張須陀又一次擊潰翟讓,直至大海寺,哪知伏兵驟起。
李密領沈落雁、王伯當、祖君彥將隋軍合圍。
張須陀憑藉個人勇武,力戰得以突圍,但見部下仍然被圍,遂再衝進包圍圈營救,如此四次,其部下皆敗散。
見此情形,張須陀仰天長嘆:“兵敗到了這種地步,哪還有臉面見天子呢?”
遂下馬,與李密翟讓作戰。
張須陀就要兵敗戰死,
然亂軍陣中,忽襲來三隊新軍!大隋鎮寇將軍尤宏達呼喝殺至,程咬金、秦叔寶構成三叉戟戳向大海寺。
亂陣之中,尤宏達高呼:“帝在江都,張將軍不可死!”
張須陀被喚醒鬥志,力戰李密。
在尤宏達,程咬金,秦叔寶三人掩護下,又救出數隊部下,一道破開李密防線,殺出重圍.周奕看完手中信件,也稍有沉浸。
送信的消瘦漢子接著又遞來一信:“天師,這是卜幫主從江都帶來的秘密訊息。”
周奕心咦一聲。
什麼訊息這樣神秘?連送信的幫眾都像是在不安。
他看罷,笑著搖頭。
“你先行一步,我很快就會去江都。”
“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