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變得空洞,像兩口乾涸的井。
路過溪邊時,他彎腰喝水,水面映出的人影讓他愣了愣。
那是個頭髮雪白的人,亂糟糟地披在肩上,像堆枯草。
臉上沾滿黑灰,只有眼睛通紅,像兩團燃燒的火。
下巴上的胡茬又黑又密,和雪白的頭髮形成詭異的對比。
他對著水面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小茜......“他指著水裡的人影,輕聲說,
“你看,師兄變老了......“
從那天起,山下的集鎮上多了個瘋道士。
他總穿著件破爛的道袍,懷裡揣著只髒兮兮的青布鞋,手裡拄著根燒焦的銅煙桿。
頭髮全白了,風一吹就飄起來,像團亂雪。
他不跟人說話,只是坐在街角的老槐樹下,看著來往的行人。
有時會突然笑起來,嘴裡喊著“小茜快看糖畫“。
那是小茜最愛看的糖畫,每次下山都要纏著他買一個,說是“給祖師爺供奉“,結果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有時會對著空氣發脾氣,罵“師傅又偷喝我的酒“。
那是他藏了好久的米酒,本想等小茜回來一起喝,結果被師傅偷偷喝了大半,他氣得兩天沒理師傅,最後還是小茜從中調和,才和好如初。
有時會抱著膝蓋哭,一遍遍地說“道觀的臘梅該開了“。
道觀後院有棵臘梅樹,每年冬天都開得特別旺,小茜總說要把梅花摘下來插在瓶裡,師傅卻說“讓它在樹上開著,才是最好看的“。
鎮上的孩子們覺得他好玩,會扔給他些石子,他也不躲,只是嘿嘿地笑。
有好心的老婆婆會端碗熱粥給他,他接過來,卻先往地上倒一點,嘴裡唸叨著,
“師傅,您先喝“
那是小時候,每次有好吃的,師傅都會讓他先吃,他卻總想著給師傅留一份。
他成了集鎮上的一道風景,像塊被遺棄的石頭,沉默地守在街角。
春天來的時候,槐花開了,雪白的花瓣落在他的白髮上。
他突然站起身,朝著後山的方向走去。
有人跟在後面看,只見他走到那片被燒燬的道觀前,蹲在廢墟里,小心翼翼地把槐花瓣撒在地上。
“小茜,“他輕聲說,聲音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你看,今年的槐花比去年的香......“
去年這個時候,他和小茜在老槐樹下盪鞦韆,槐花落在他們的頭髮上、衣服上,小茜說“師兄你看,我們像不像神仙“。
風穿過斷壁,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誰在回應他。
他坐在焦黑的石階上,懷裡的青布鞋被摸得發亮。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廢墟上,像個孤獨的感嘆號。
遠處的天空中,飄過一朵像兔子的雲。
他抬起頭,對著雲影,露出一個孩子氣的笑容。
“小茜,我等你回家。“
聲音很輕,卻清晰地消散在風裡,像一粒種子,落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等待著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春天。
日子一天天過去,瘋道士還坐在街角的老槐樹下。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他的頭髮更白了,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可懷裡的青布鞋依舊被揣得好好的,手裡的銅煙桿也依舊被攥得發亮。
鎮上的人漸漸習慣了他的存在,有時會有人給他送些吃的,有時會有人陪他說說話,儘管他總是答非所問。
孩子們也不再扔石子了,有時會圍著他聽他念叨那些沒人聽懂的話,覺得像聽故事。
有一年冬天,下了場特別大的雪,積雪沒過了膝蓋。
鎮上的人都以為瘋道士會被凍死,可第二天一早,卻發現他還坐在老槐樹下,身上落滿了雪,像個雪人。
他懷裡的青布鞋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像是怕被凍著。
有人想把他扶到屋裡取暖,他卻搖著頭說,
“我要等小茜,她回來找不到我會哭的“。
那天下午,雪停了,太陽出來了。
瘋道士坐在陽光下,眯著眼睛,嘴裡又開始唸叨起來。
“小茜,下雪了,你還記得我們堆的雪人嗎?你說要給雪人安個紅鼻子,結果把師傅的硃砂拿出來了......“
“師傅,您看這雪下得多好,來年肯定是個好年成......“
“小茜,師兄給你留了糖畫,再不吃就化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化作一聲嘆息,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