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的道士

第28章 歧路孤影 方勝初蹤

“郭夫人的玉鐲發熱那晚,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原來不是預感,是早就被這些人盯上了。

“呵……”他低低地笑起來,笑得肩膀發抖,眼淚卻順著臉頰往下淌,砸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溼痕。

老漢被他這模樣嚇得不輕,悄悄往後挪腳,想趁機溜走。

“黑風寨在哪?”小道士突然抬頭,眼神裡的瘋癲與清明攪在一起,像團燒著的亂麻。

“在……在西邊的鷹嘴崖,離這兒還有五十里……”

老漢結結巴巴地說,“那地方險要得很,不是咱們能去的……”

小道士沒再理他,轉身就往西邊走。白髮在風裡飄得厲害,像團要燃起來的雪。

“哎!你等等!”老漢在他身後喊,

“那些人跟官府有勾結,你去了就是送死!”

他的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送死?他早就死了,死在三年前道觀被燒的那個晚上。現在活著的,不過是團復仇的火,燒完了也就散了。

騾車的蹄聲漸漸遠去,三岔口只剩下他一個人。

風穿過樹林,帶來遠處的溪流聲,像小茜小時候唱的不成調的歌。

他摸出懷裡的青布鞋,指尖拂過上面歪歪扭扭的針腳——那是小茜學做鞋時扎破了手,血滴在布上,她卻耍賴說是“給鞋子開葷”。

“小茜,”他把鞋貼在臉上,聲音輕得像嘆息,

“師兄以前沒用,護不住你。這次……不會了。”

太陽爬到頭頂時,他在溪邊停下。掬起冷水潑在臉上,倒影裡的人白髮凌亂,眼窩深陷,只有握著劍的手穩得驚人。

他從懷裡掏出那塊黑布片,塞進劍鞘的縫隙裡,又將小茜的那根黑髮纏得更緊。

傍晚時分,他在山坳裡找到間破廟。神像的胳膊斷了一隻,卻正好能遮些夜風。

他撿了些乾柴生火,火苗舔著樹枝,映得劍身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夜裡睡得不安穩,盡是些破碎的夢。

夢見師傅坐在書房,手裡捧著《南華經》,鬍子上沾著墨汁;夢見小茜趴在他背上,搶他手裡的糖葫蘆,說“師兄吃酸的,我吃甜的”;夢見火海里,師傅把他推出柴房,自己轉身去拿那本書,火舌瞬間吞沒了門框……

“師傅!”他猛地坐起身,冷汗浸透了後背。火堆已經熄了,只剩下幾點火星,在黑暗中明滅。

他摸出那根燒焦的銅煙桿,這是他從廢墟帶出來的唯一念想。

煙桿的銅頭被摩挲得發亮,刻著的“守一”二字只剩個“一”,像根孤零零的線。

師傅總說“大道歸一”,可他現在的道,卻只剩復仇這一條。

天快亮時,他又開始練劍。

沒有招式,只是反覆劈砍。劍風掃過斷牆,捲起滿地塵土,驚得棲息的寒鴉四散飛起。

他的胳膊早就酸了,傷口裂開,血染紅了劍柄上的黑髮,可他停不下來。彷彿只要劍不停,那些噩夢就追不上來。

“隨風擺柳”本是避敵的招式,被他練得帶著股同歸於盡的狠勁;

“金菊吐蕊”講究精準,他卻劈得石屑飛濺,虎口震得發麻。師傅教的劍法是護道,他卻用來鑄仇,像把被淬了毒的刀,既要殺敵,也要割傷自己。

日出時,他收起劍,朝著鷹嘴崖的方向走去。

山路越來越陡,兩旁的樹木漸漸稀疏,露出光禿禿的巖壁,像被刀削過似的。風裡帶著股鐵鏽味,遠處傳來隱約的犬吠,該是快到黑風寨的地界了。

他把劍藏在草裡,換了身從山民那討來的破衣服,裝作砍柴人,沿著小路往上爬。石壁上有鑿出來的臺階,邊緣長滿了青苔,顯然常有人走。

快到半山腰時,他聽見上面傳來說話聲。

“……堂主說了,那本破書還沒找到,再搜仔細點,別讓那老道藏在哪個石縫裡……”

“媽的,三年了都沒找著,我看早燒沒了……”

“噓!小聲點!讓秦堂主聽見,有你好果子吃……”

秦堂主。

小道士的腳步頓住,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個姓,和他在秦鶴袖口看到的紅繩結,像兩把鑰匙,同時插進記憶的鎖孔。

他貼著巖壁慢慢往上挪,露出半隻眼睛。平臺上站著兩個穿黑衣的嘍囉,腰間的玉佩在陽光下泛著光,衣服上的方勝紋刺得人眼睛疼。

其中一個轉過身,左手背上赫然有個月牙形的疤。

就是他。

小道士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彷彿都衝到了頭頂。三年來的瘋癲、思念、痛苦,在這一刻凝成了冰,凍得他渾身發顫,卻又燒得他想立刻衝上去,把那疤從這人手上剜下來。

他死死咬住嘴唇,嚐到了血腥味,才沒讓自己吼出聲。

不能急。

他對自己說,一遍又一遍。小茜還等著他,師傅的仇還沒報,他不能就這麼衝動。

等那兩個嘍囉走遠了,他才從巖壁後出來,掌心的血印在石頭上,像朵開得淒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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