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把話說到這份上,鄒傑自然無話可說,很快騰出一個空倉庫,招呼手下收儲粗糧。
大樟裡鄉民將紅薯陸續卸下,收到了錢,個個喜氣洋洋。
沙地多的鄉民,對陳子履更是感恩戴德,稱謝不迭。
原來早在萬曆21年,福建商人陳振龍便將耐旱、高產的紅薯,從呂宋引入大明。
到了崇禎初年,廣西已有不少鄉農在旱地、坡地或沙地種植此物,增加畝產,減輕澆灌之苦。
可惜紅薯不耐儲存,太熱、太冷都容易腐壞。
且這玩意“味甘而微澀”,吃多了非但膩味,還會容易腹漲,放屁連連,奇臭無比。
大家都覺得紅薯是低賤之物,不愛買,不愛吃。
因此,紅薯價格十分低廉,市價常常不到大米的三成。
偏偏張居正施行“一條鞭法”之後,官府徵稅時收折色(銀錢),少收或不收實物。
鄉農得想辦法把產出賣個高價,才能籌到足夠的銀錢完稅。
於是紅薯收穫後便要優先吃,天天吃,月月吃,以省下更多大米出售。
有人還擔心,這洋玩意吃多了會不會折壽,亦或落下病根。
如今官府願意花錢收紅薯,他們當然樂意之至。
陳子履不放心胥吏手腳,一直在旁盯著入庫出賬,當場便算清一天的收穫:
花費42兩贓罰銀,採購到兩萬多斤紅薯。筐與筐間隔堆放,裝了大半倉。
陳子履親手貼條封存,囑咐鄒傑,一定要保證倉庫陰涼通風。
又再次警告,若損耗超限,非但要他照價賠償,還要治他瀆職之罪!
鄒傑不禁暗暗發苦。
自從新知縣上任,常平倉半個月接下的活,比以前一年都多。
然而,監理倉廩本就是倉大使之責,他不知該如何推搪,只好硬著頭皮應承。
“縣太爺嚴苛至此,難伺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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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邊,陳子履回到縣衙後堂,便向孫二弟問起鄉間情形,是否遇到可疑的事。
孫二弟早就想說,立即答道:“大樟裡的老鄉很奇怪。城裡米價那麼高,他們不推進城賣,反倒低價賣給北山墟的歇家,真是太懶了。”
接著,他說起下鄉一天的見聞。
北山墟是大樟裡附近的市集,今天剛好是墟日,趕集的人很多。
不少鄉農將大米運到那裡出售,歇家店前排成長龍,比常平倉熱鬧多了。
一天下來,北山歇家至少能收到三百石大米。
其實,北山墟距離縣城不算太遠,鄉民起得早一些,多走幾步便可運糧入城。
如此鄉民能多賺一點,城內糧價也得到了平抑,可謂兩全其美。
所以孫二弟才說,那些鄉民既懶,又不懂得變通。
陳子履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讓苦澀的茶水潤入喉嚨。
“他們不是懶,是沒有辦法。”
孫二弟奇道:“這是怎麼說的?”
“你呀,都到鄉下了,就不能和老鄉們多聊一聊,打聽打聽?到底誰更懶?”
陳子履拿起“不求人”,在孫二弟的腦殼上敲了一下,以示責備。
“三歲小孩都懂唱了,‘潯州糧多賣廣東,廣東絲多賣扶桑’。你想想,廣州絲行能包攬生絲,貴縣歇家就不能包攬大米嗎?”
孫二弟終於恍然大悟。
鄉下的大米,早就被市集上的歇家包圓了。
鄉民若私運米糧入城,縱使低價求售,恐怕也沒有米鋪收。
若惹怒了歇家,麻煩就更大了。
反過來說,自己若不是手持官府牌票,一個外地人到大樟裡收糧,很可能被抓起來。
孫二弟恨恨道:“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廣西歇家既是店家,又是牙行,也該治一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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