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矇矇亮,王建安家院門口卻已是一派肅殺景象。
張澤安一臉陰沉,眼底帶著熬夜的紅血絲。
張春城和張春華則各自抄了根棗木扁擔握在手裡。
王建安沒拿傢伙,只是沉默地檢查著東風小卡里的飼料,這是昨天下午去施鎮找的貨車。
“走!”張澤安啞著嗓子低吼一聲,率先爬上了卡車駕駛室。
張春城等人爬上了另一輛小貨車。
轟鳴的引擎帶著一車人朝著埡口方向駛去。
車子剛爬上埡口那個陡坡,前方晨霧中突然閃出一輛腳踏車的影子。
“咦?那不是霍支書嗎?”
王建安眯眼看去,果然是霍支書。
卡車在霍支書身邊停下。
霍支書也認出了車裡的人,趕緊捏閘停下,單腳支地,臉上卻帶著壓不住的興奮紅光。
“建安,澤安,我正要去找你們,有個天大的好訊息!”霍支書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同時手忙腳亂地從公文包裡掏東西。
王建安等人下了車,看著霍支書這副模樣,心頭泛起一陣疑惑。
“啥子好訊息?霍文書,我們這有急事。”張澤安語氣有點生硬,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甜城那個黑作坊和趙胖子那張油臉。
“急事?再急也急不過這個!”霍支書終於從包裡掏出了幾份蓋著鮮紅大印的檔案,還有兩個牛皮紙信封。
他激動地揮舞著檔案:“我們高龍鄉養豬基地,被縣裡正式審批為“縣級菜籃子工程重點保障基地”了!”
“菜籃子工程?”王建安心頭一動,自從去年鎮上的宣傳幹事來了之後,霍支書就一直在幫忙申請審批。
鎮上直接向縣裡申請的,一直拖到現在終於審批下來了。
這意味著更多的政策傾斜和資源扶持。
霍支書用點了點頭:“對,菜籃子工程。縣裡高度重視,不光給了這個金字招牌,還為我們基地申請了專項的貼息貸款額度,手續簡化,利息低得很!”
他把一份檔案塞到離他最近的張澤安手裡。
張澤安下意識地接過,低頭看著那鮮紅的印章和醒目的標題,一時有些發懵。
張春城也湊過來看,臉上的戾氣被這突如其來的好訊息沖淡了幾分。
“還有這個!”霍支書又拿起那兩個牛皮紙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縣農業局和商業局聯合開的介紹信。
專門給我們對接甜城兩家最大的國營飼料廠——川東飼料廠和甜城第一飼料廠的。
拿著這個,可以直接去找他們廠領導談,享受基地直供的批發優惠。”
這訊息無異於久旱甘霖。
張澤安捏著那份批文,再看看那兩份蓋著紅章的介紹信,連日來積壓的憋屈和憤怒彷彿找到了一個宣洩的出口,眼睛都有些發澀。
張德全更是咧開嘴,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霍文書,這可真是及時雨啊!”
然而,張春城的目光卻掃過卡車車斗裡那堆飼料袋,那些袋子上的“富民”兩字瞬間將他拉回現實,剛剛被好訊息壓下去的怒火“噌”地又竄了上來。
“及時雨?霍文書,雨是來了,可我們他媽的已經掉進黑心作坊的臭水溝裡了!”
霍支書一愣,順著張春城的手指看去,這才注意到卡車裡的飼料袋,以及眾人臉上並未消散的怒容和手裡緊握的扁擔。
他臉上的興奮轉為驚愕:“這是咋個回事?你們拉這麼多飼料幹啥子?還拿著傢伙?”
張春城咬牙切齒的把昨天在甜城富民飼料廠如何被騙,買回這毒飼料的事說了一遍。
最後他狠狠啐了一口:“霍文書,你說,這口氣能嚥下去?這黑心錢能不要回來?幾百頭豬差點就被這龜兒子害死了!”
霍支書聽完,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
“胡鬧!簡直是胡鬧!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但你們這樣拿著扁擔衝過去,是想幹什麼?
打架?拼命?
現在是法治社會!
解決問題要靠政策,靠法律,不能靠蠻力!
你們這樣去,有理也變成沒理了!
萬一動起手來,傷了人,哪個負責?
合作社還要不要辦了?剛批下來的基地牌子還要不要了?”
他指著張澤安手裡的檔案:“看看這個,“菜籃子工程重點保障基地”,這是縣裡對我們的信任和支援!
你們現在代表的不光是李家溝合作社,還代表著咱們高龍鄉的形象!
為了一個黑作坊的騙子,把自己搭進去,劃得著嗎?!”
霍支書苦口婆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聽我的,這飼料,我們暫時就別餵豬,先封存起來,這就是證據。
我去找派出所報案,跟工商局,畜牧局舉報,讓執法部門去查他。
到時候該退錢退錢,該罰款罰款,該抓人抓人。
這才是正道,你們現在回去!
把介紹信給我,我親自去甜城跑那兩家國營廠,把飼料供應合同先敲定下來,這才是正事!”
說著霍支書伸手想去拿張澤安手裡的介紹信。
張春城猛地一揮手,差點打到霍支書伸過來的手,他紅著眼睛吼道,“等那些衙門的老爺們慢悠悠地走完程式黃花菜都涼了!
我們辛辛苦苦賺到的錢就這麼白白餵了狗,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張德全也悶聲道:“霍文書,我們曉得你是好意,但這口氣不出,這錢不拿回來,我們心裡憋得慌,覺都睡不著!”
張澤安捏著檔案和介紹信,手背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霍支書帶來的訊息無疑是天大的喜訊。
但此刻車斗裡那堆毒飼料像一根恥辱的刺深深紮在他和所有合作社社員的心上。
他抬起頭看向王建安,眼神複雜。
王建安一直沉默著,他掏出煙盒,手指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劃了幾次火柴才點著。
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吸入肺腑,又緩緩吐出,他看向霍支書:
“霍文書,你的情我們領了。今天,我們得先去把合作社被坑走的錢拿回來。你放心,我們心裡有數,不會亂來。”
王建安說完,將菸頭狠狠摁滅在石頭上,火星瞬間湮滅,他知道霍支書說的是最佳的辦法。
但是現在整個合作社的人心中都憋著一股氣,此時講大道理是講不通的。
必須得想辦法把這股氣發洩出去,要不然必定影響以後的團結。
“上車!”
張澤安不再猶豫,將基地批文和介紹信重新裝回牛皮紙信封交還給霍支書:“霍文書,這個先麻煩你幫我們保管好。
等我們從甜城回來,再去鄉上找你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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