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冬雪，為世間萬物披上一層白紗。初晨的輝光落下，房簷屋瓦上的積雪熒熒閃爍，遍地雪蓋，銀裝素裹。
身著黃色單薄僧服的小沙彌手持笤帚，清掃著積雪，光潔的禿頭在陽光照射下鋥光瓦亮，比積雪還要耀眼幾分。
“動作都快點，別磨磨唧唧的，怎麼就你幾個，其餘人呢，都叫起來幹活！”
“待會不止悲風大師要來，其餘悲春、悲夏、悲秋、悲冬等悲字備份的高德大師們都會來，若是讓大師們覺得怠慢了，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一頭頂兩道戒疤的和尚自遠處的月亮門下快步走來，步履匆匆，語氣急切，身上熱汗蒸騰，冒出的熱氣在寒冷中凝結成水珠白汽。
“什麼，悲風大師他們竟要來！”
有小沙彌發出尖叫，面露驚訝，原本墨跡的動作利落不少。
悲風大師，少林寺寺正，整個少林寺武者的領頭羊，立於天地頂端的絕頂武者！
其餘悲字輩的高德大師們，同樣不可小覷，與悲風大師師出同人，清一色的六轉武者，是少林體系中的高層，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整個少林，甚至可以稱之為悲氏之產業。
悲氏有內門弟子與外門弟子之分，內門弟子即剃度出家之弟子，專修佛法，提升修為，不事俗務，屬於少林之中的上層人士。
外門弟子即少林名義上的俗家弟子，這些悲氏弟子修行的同時娶妻生子，為悲氏承嗣宗廟，綿延香火。
待下一代長大成人之後，便令家中子弟再度加入少林，又分為內門弟子與外門弟子。
內門弟子把持少林，外門弟子為悲氏提供源源不斷的人才，以此迴圈往復，往日之少林就如此成為悲氏一家之產業。
徒呼奈何。
這時，一身形消瘦面露菜色的小沙彌忽有感而發，不經意背誦起昨夜之時通讀過的《大般涅槃經》。
其中有段魔王波旬之語令他印象深刻，振聾發聵。
“我令魔子曲解經義，說：殺盜淫妄皆是空，言：持戒修行即執著，顛倒黑白，何愁正法不亂？我有僧團住持正法，清淨傳承。您既慈悲普度，必不拒我子孫出家，我將令魔子魔孫披上袈裟……”
笤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中，輕微的朗誦聲緩緩響起。
明明大般涅槃經乃佛門正經，宗門藏經閣之內亦有收藏，可當他開始背誦之時，天地萬物卻彷彿按下了停止鍵。
只有漫天雪花徐徐飄落。
院內所有僧侶都僵硬在原地，動作僵硬的扭過頭，望向那自顧自灑掃背誦的小沙彌。
“你瘋了，從哪兒看的歪道魔經，居然還恬不知恥的當眾宣揚，惑亂人心？！”
一悲氏弟子快步走來，大踏步行至那小僧彌面前，呵叱間就一個耳刮子糊了上去。
啪！
響亮的耳光聲響起。
四下的僧侶紛紛目不斜視，自顧自地灑掃起來，遠遠地避開那處，生怕殃及自身。
獨那小僧彌滿臉愕然，目露純良，不解地說道：“悲師兄，我念的不是歪道魔經，是佛門正經，是我在藏經閣之中尋到的，為何教訓我？”
被喚作悲師兄之人怒道：“胡說八道，上次論經之時，悲風大師早已將那《大般涅槃經》定為亂法魔經，嚴禁佛門弟子翻閱，以免為其惑亂心神，你難道不知麼？”
“還有，為何藏經閣沒把那魔經銷燬？幹什麼吃的！”
藏經閣值守弟子聞訊匆匆趕來，面對悲師兄如虎似狼的目光，那弟子在瞭解前因後果之後，忙開始解釋。
“悲師兄，藏經閣之中的《大般涅槃經》早已銷燬無誤，是師弟我親自清點，親自看著人燒得，絕不可能出錯，師兄可去藏經閣查察，師弟保證絕無一本歪經。”
他先打算把自己摘出來。
藏經閣弟子語氣斬釘截鐵，說完看了看悲師兄的眼神，見其眼中仍冒著熊熊怒火，他忙繼續說道：
“當務之急，還是要搞清這小僧彌從何處得來的魔經，是否尚有其餘弟子持有此經，若有，則儘快銷燬！悲風大師等隨後便至，萬萬不可在悲風大師面前出了岔子啊，悲風師兄！”
卻是轉移悲師兄注意力之言。
悲師兄本欲教訓這藏經閣弟子一頓，聞言，如那弟子所料，當即變了臉色，也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忙發出命令。
“快！速讓執法堂弟子出動，讓他們挨個房間搜查，若見魔經，全數銷燬，私藏魔經者就地處決！”
此言一出。
方才唸誦波旬語錄的小沙彌頓時臉色慘白，整個人僵在原地，如同被凍住的冰雕。
悲師兄這時又道：“還有，命人傳下去，待會兒寺正等人過來，都不許胡言亂語，說是說出半個字，惹得老祖宗……寺正不快，自己找個房梁吊死。”
頓時就有幾個僧人領命而去。
這時，悲師兄方才將目光落在那小沙彌身上，目中寒光微閃，語氣和煦卻隱藏著萬千殺機。
“此人入我佛門卻宣揚魔道歪經，按律當誅，打入十八封地獄，然佛祖割肉喂鷹慈悲心腸，吾等佛子佛孫自要仿效，就讓其與佛祖一樣，割肉飼鷹吧。”
割肉飼鷹？
實際是凌遲！
小沙彌雖加入少林不久，可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懂的了些佛門暗語，此時聽到自己竟會被凌遲，當即面如白紙，連連告饒。
“悲師兄，弟子知錯，弟子知錯，還望悲師兄寬宏大量，饒弟子一命，弟子必為悲師兄鞍前馬後。”
說話間，就有兩位執法堂弟子走來，一左一右攙扶著他，就欲走向後山名為鷹愁澗的懸崖邊。
小沙彌雙腿軟趴趴拖在地上，如同沒了骨頭一般，目光看向悲師兄，面露哀求，希冀能得到寬恕。
可惜，悲師兄全然不理。
當即將被拖出院落之時，或許是明知自己無路可逃，小沙彌膽氣橫生，莫名的怒火湧上心頭，斥責近乎嘶吼。
“波旬弟子，姓悲的俱是波旬弟子！可憐佛門弟子愚昧，竟識不得這佛中之魔，任其敗壞少林正統，可恨，該殺！”
話音落下，好似平地一驚雷，在眾多佛門弟子耳畔轟然炸響，紛紛變了臉色，驚懼、釋然、認同、懷疑等等不一而足。
就連拖著小沙彌離去的兩個執法堂弟子，一時都愣在了原地。
悲師兄聞言，猛地回顧，盯著小沙彌的眼神似狼似虎。
“此人又犯了嗔戒，速速帶其下去，好生改造，望其能體會佛祖當年的慈悲之心。”
言罷，他見執法堂弟子仍站在原地，瞋目呵叱。
“還不快去！”
“是，是。”
小沙彌怒道：“說我犯嗔戒，你不也犯了嗔戒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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