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許久,他才重重地嘆息了一聲,緩緩說道:“從家中留存的書信以及詳盡記錄家族大事的筆記內容來看,這幅《戲水游魚圖》在我家已然傳承六代,兩百多年之久。此畫乃是我高祖前往京城洽談生意之際,在一戶破落戶家中機緣巧合購得。
“那戶人家祖上曾榮耀顯赫一時,只可惜後來出了個不肖子孫,乃是個徹頭徹尾的敗家子,致使家族迅速衰敗沒落,情形與我家現今的狀況倒有幾分相似之處,子孫後代竟然淪落到靠售賣祖宗傳下的珍貴字畫來維繫生計……”
或許是因為回憶起家族的傷心往事觸動了內心深處的傷痛,陳老忍不住又是一陣長長的嘆息。
“當時我高祖耗費了整整一百兩紋銀,才將此畫成功收入囊中。
“此畫一經到手,高祖便對其鍾愛有加,珍視異常,可以說是視作稀世珍寶般呵護。他不惜耗費重金,邀請了眾多聲名遠揚的鑑定名家前來品鑑觀摩。
“在當時,大部分的掌眼師父皆判定此畫為宋畫,然而,若要問及具體是哪位畫家所繪,卻都面面相覷,含糊其辭,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愈聽到此處,雙眉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箇中緣由無它,宋代的魚龍畫最難鑑定。
在宋代,畫魚的名家猶如璀璨星辰,數不勝數,其中有徐友、徐白、徐皋、袁義、僧傳古、趙克夐、趙叔儺、董羽、楊暉、宋永錫,以及劉寀、候宗古、陳可九、周東卿等頂階大畫家。
北宋時期的《宣和畫譜》更是將“龍魚”畫列為十個繪畫門類之一,甚至將其排列順序置於山水、獸畜、花鳥畫之前,由此可見當時宋人對於龍魚畫的喜愛與推崇程度已然達到了一個令人驚歎的高度。
但宋畫能夠歷經歲月滄桑,完好儲存至今的機率實在是微乎其微。倘若陳老一口咬定這幅畫就是宋畫,暫且不論價格高低,單就其真假問題而言,就著實值得令人懷疑。
畢竟,即便是南宋末年距今也已然有近七百多年的漫長歲月了,雖說有“紙壽千年”的說法,但那也是需要經過多次精心裝裱與悉心呵護才能勉強得以儲存下來的。
一幅既無名氣又佚名的宋代畫作能夠傳承至今的機率真的是小之又小,仿若滄海一粟般渺茫。
然而,陳老接下來的話語卻如同一縷清風,瞬間吹散沈愈心中之疑雲。
“後來,我的曾祖、祖父,包括我的父親以及我本人,都曾邀請過不少鑑定名家前來鑑賞此畫,然而,卻始終沒有人能夠確切地說出此畫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筆,甚至就連這幅畫所屬的年代也存在著極大的爭議。有人說是宋畫,有人說是元畫,有人說是明畫,還有人說是清畫,而且各方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
“說起來頗為有趣的是,竟然還有人將近代的吳昌碩、白石老人、張大千等名畫家當作是此畫的作者。”
聽到此處,沈愈與裴玉琴都不禁相視一笑。陳老這言語之間,顯然是在不動聲色地諷刺當下鑑定市場上那些不學無術、濫竽充數卻還佯裝大師的掌眼師父們。
既然這幅畫是陳老的高祖所購買的,那麼按照時間推算,此畫至少也應該是清代乾隆或者嘉靖、道光年間的作品才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近代諸位大師們的作品。
“說這幅畫是宋畫的,有人認為是袁義的真跡,也有人說是董羽或者徐白的真跡,而其中最多的一種說法則是此畫出自宋末畫魚名家周東卿之手筆。
“說這幅畫是元畫的,都認為此畫乃是元代著名僧人畫家賴庵的作品。
“而最為普遍的鑑定結果則是認為此畫為清代的,是惲壽平、郎世寧這兩位清代名家仿照宋代劉寀之作所繪製而成。
“我也是被這諸多說法弄得暈頭轉向,完全搞不清楚這幅畫究竟是誰的作品。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此畫的創作年代絕對不可能晚於清代嘉慶年間。好了,我有些累了,既然是陳大山這個不孝子要用錢,那就讓他來與你們商談吧,老夫先失陪了。”
說罷,陳老緩緩拄起柺杖,朝著臥室的方向穩步走去,進入臥室後,又將臥室門緊緊地關上了。
很明顯,對於出售祖宗遺留下來的這幅珍貴字畫,陳老的內心深處是極為糾結痛苦的。可兒子眼下急需用錢,又迫使他不得不狠下心來忍痛割愛,所以他乾脆來了個眼不見為淨。
在他想來,不聽不看,或許內心的痛苦便能稍稍得以舒緩一些吧。
目送陳老回房之後,沈愈再次將全部的目光如炬般聚焦到了這幅《戲水游魚圖》之上,這幅畫那奇妙獨特的畫風實在是令他眼前一亮,彷彿開啟了一扇全新的鑑賞之門,心中的好奇心也如熊熊烈火般被徹底點燃。
“沈愈,你怎麼看?”此刻屋內只剩裴玉琴與沈愈二人,裴玉琴那一雙美眸如秋水般輕輕掃過全神貫注凝視畫作的沈愈,柔聲細語地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