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時,身邊還跟著十幾名府中護衛,如今回來的卻只剩他們主僕二人。
那些護衛,都已陸續加入北境守軍,扛起了戍守邊疆的重任。
李景隆曾說過——李家兒郎,沒有孬種。
巷道深處。
李景隆緩步走入時,嘴角已漾起一抹熟稔的笑意——那街角一閃而過的身影,果然是特意在此等候的魏國公徐輝祖。
“李兄。”徐輝祖抱拳見禮,久別重逢的時刻,他臉上卻凝著幾分凝重,沖淡了本該有的熱絡。
“徐兄。”李景隆笑著回禮,目光掃過巷頭巷尾的陰影,眉宇間浮起一絲疑惑,“你我相交,何必如此避人耳目?”
“這都是為了你好。”徐輝祖眉頭緊鎖,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若讓人瞧見我私會於你,訊息必定連夜傳入宮中,屆時你的麻煩只會更大。”
“看來我猜得沒錯。”李景隆撇了撇嘴,一聲冷笑裡藏著幾分瞭然,“京中突然流言四起,說我有謀逆之心,果然是因大寧之事而起。難怪剛見面,便先收了我的兵符。”
“你的兵符被收了?!”徐輝祖臉色驟變,雙眼猛地睜大,滿是難以置信。
“不必如此震驚。”李景隆擺了擺手,神色倒顯淡然,“在良鄉被羽林衛攔下時,我便猜到會有這麼一出。只要北境能太平,有沒有兵權,是不是南軍主帥,於我而言,實在無關緊要。”
他頓了頓,語氣裡添了幾分隨性:“這世上,比打仗有意思的事,原也多著呢。”
徐輝祖卻搖頭不止,神色愈發沉凝:“你以為收了兵權便萬事大吉?事情遠沒這麼簡單!你在北境戰無不勝,聲威早已震動朝野,軍中威望更是今非昔比。”
“訊息傳回京都時,滿朝文武贊聲不絕——這光景,與當年朱棣跟著勳貴老臣們北上抗元初期,何其相似?!”
“陛下見了這般局面,怎能不多心?”
李景隆聞言,眉頭驟然蹙起,眉宇間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慍怒:“所以,這便是我被突然下旨召回的緣由?”
“不...”徐輝祖再次搖頭,語氣加重了幾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你方才說對了一半——最不該的,是你去了大寧,還與寧王走得太近!一個親王,竟心甘情願受你調遣,帶兵收復了遵化、永寧二城!”
“你連當朝親王都能驅使得動,陛下如何能安睡?何況陛下本就決意削藩,你讓寧王立下平燕之功,將來輪到他時,陛下該如何自處?”
“若是仍然強行削藩,豈不是寒了北境將士的心?朝中百官也會質疑,你這是把陛下架在火上烤啊!”
徐輝祖的話像重錘敲在心上,李景隆不由得沉默了。
當初他只想著阻止寧王與朱棣結盟,能少些生靈塗炭,早日平定叛亂,的確沒往這層深遠處想。
此刻想來,那一步棋,確實走得急了。
“他寧可看著寧王與朱棣一同謀逆,也不願見寧王平燕有功,更不願見你與他過從甚密。”徐輝祖望著李景隆緊鎖的眉頭,語氣裡帶著幾分諱莫如深的喟嘆。
李景隆苦笑搖頭:“做官真是太累了,我不過是想平亂,從未有過別的心思。”
“可旁人不會這麼想。”徐輝祖也嘆了口氣,眼底藏著幾分惋惜,“我信你,但不代表旁人都信你。”
“多謝徐兄。”李景隆抬眼看向他,目光裡滿是真誠,徐輝祖能如此赤誠相告,他很感激。
“先別急著謝。”徐輝祖擺了擺手,語氣鄭重起來,“既然我信你,也盼你能信我。欽天監夜觀天象,說你有謀反之心那事,與舍弟無關。”
“自我回到京都後,已讓他稱病閉門,一直未曾到衙門當值,但實則是被我軟禁至今。”
李景隆聞言一怔,有些驚訝地看向徐輝祖。
他沒料到,徐輝祖對親弟弟能下這般狠手——堂堂左軍都督府都督,竟就這麼被軟禁在家中。
“不必這樣看我,錯了便是錯了。”徐輝祖神色坦然,“他的命是你保下來的,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李兄若要處置,任憑發落。”
李景隆搖了搖頭:“不必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不想再追究了。”說著,他伸了個懶腰,轉身便向巷口走去,“我還得回家見女兒,她定是想我想壞了。”
“今日多謝徐兄特意來見。”
徐輝祖望著李景隆轉身離去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感激,揚聲道:“往後你我,怕是不能明著相見了。”
“能不見,便不見吧。”
“明日早朝,務必小心。”
李景隆沒有回頭,只抬手揮了揮,大步走出了巷子。
回京後的第一個下馬威,他已經見識過了,倒也沒什麼所謂。
這一關難走,他早就料到了。
只是他忽然覺得累了,不想再費神去想。
古人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
他倒要看看,那些明裡暗裡的對手,還能使出什麼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