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豐邑縣大沙河周圍的灌溉渠改造工地上,一個接著一個的池塘出現在了連線大沙河的灌溉渠周圍。
與其說是池塘,倒不如說是小型湖泊群。
張正東坐在高出地面的公路路基邊跟工友們聊著天,正好有一池的鴨子出了鴨舍,穿著背後印著巨大“豐”字工裝服的養鴨場員工正在忙活著,這裡職工一天要洗個三次甚至四次澡,麻煩的很,但卻是個規定。
因為旁邊還有一個小型養羊場,建築材料公司採砂之後的大坑並不用回填,基本上都是就地改造就地利用。
今年簽了個大單,“張安服飾”要推出自己的學生羽絨服,不僅豐邑縣這裡要擴大“尚湖二號”的養殖規模,農科院在大本營揚泰市也投了七八個點。
而且春天的時候,其實“張安希望小學”的冬裝入選了“最佳校服”和“最佳學生裝”,在南都簽了幾個出口訂單,其中一家是朝鮮。
均價三百到五百之間,已經算是中高檔,距離高檔還有些差距,但這只是時間問題,反正張叔叔是這樣認為的。
工人們的信心也挺強,日子有奔頭,也就有了夢想。
張叔叔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當這麼大的官,不過他也沒想那麼多,賢侄兒說讓他先熟悉熟悉豐邑縣的情況,組織上也這麼說,於是他就去調研了。
三過家門而不入,沒辦法,老婆不在家,去彭城生孩子去了,那還回去幹什麼,之前全縣到處找好滋味的狗肉。
如今“狗肉縣長”的名頭十分響亮,組織上提著砍刀來的,到地方一看,人家天天在工地上灰頭土臉的,也就沒話講,拍拍屁股走人。
主要是如今的豐邑縣也沒啥什麼大事,一些陳年爛賬,以前擺不平的,張叔叔現在輕鬆搞定,感覺沒啥壓力。
跟他混的秘書們迎來了春天,於是就進去了一個,才被帶走,估計會判個五六七八年的。
目前張正東就是在南北向道路工程的專案工地上辦公,其餘科教文衛事宜加起來還沒有沙洲市一個鎮來得多,手上人手只要寬裕,好做得很。
可跟遠在彭蠡縣的鐵哥們兒劉遠山完全不一樣,劉遠山光下鄉摸底提拔當地的青年才俊還有敢打敢拼的優秀同志,就忙活到現在。
期間還要跟“本土派”鬥智鬥勇,還要去落實“張安希望小學”的工程推進,還要去跟隔壁縣市溝通道路安全、公共安全的事情。
要不然怎麼辦?
是,彭蠡縣的貨往外拉,在本地是不被搶了,那隔壁還有老鄉呢?
這尼瑪誰受得了這個。
跟張叔叔還能跑去在老鄉們面前吹牛逼不一樣,劉遠山現在體重不足一百二十斤,也就是體檢過了確定沒啥毛病,要不然“張安教育”這裡的“校醫院”,高低給他準備好“烈士”事宜。
不過總算是先苦後甜,去年“中小學危房改造工程”一共批了三十億,今年到位資金二十六億,已開工專案是九千八百所學校,已竣工專案學校是四千九百九十三所。
本來之前跟“張安希望小學”沒啥關係,但這個月開始就有了。
未來預計將會有一萬四千八百五十三所中小學的危房得到改造,地方上配套資金大概也是三十個億左右。
因為資金主要是用在經濟發展落後、危房集中、危險程度較高的地區和學校,所以彭蠡縣毫無疑問位列其中,有所不同的,則是跟“張安希望小學”掛鉤的話,可以搞“以建代改”,這一部分由“張安房產”來接手。
跟商業地產開發商、承建商不同,“張安房產”目前沒有直接面向社會市場的專案計劃,清一色“政企業務”。
做“中小學危房改造工程”別人能不能賺到錢不知道,反正“張安房產”主要目的不是賺工程錢,而是為“張安教育”服務。
整個品牌化戰略首次走出江口省,就是這樣的大專案。
劉遠山透過“中小學危房改造工程”,順便引入了“張安食品”投資建廠,他畢竟在江寧市城東區混了那麼多年,也認識一些人的,之前來彭蠡縣調研過後,他就發現這地方非常適合做醃製品。
不管是鹹魚鹹肉還是說醬菜,都很合適。
問題就在於運不出去都是白搭,半成品如果只是民間散戶把控鹽度、風味,那完蛋了,沒有任何標準可言,在江口省是沒有任何銷路的。
現在引入“張安食品”,一個醬菜廠專門做代工也夠了,在長江邊修個港口肯定是沒這個資金,搞個小碼頭泊位,那還是問題不大的。
所以在確定張大安能承包“中小學危房改造工程”中的專案,劉遠山直接在彭蠡縣提出了“兩路經濟”,所謂“兩路”,一是水路,二是公路。
農業縣先不要考慮上什麼大工業,不切實際,但是把本地分散的農業資源集中起來提升附加值,那麼就能創造就業帶來稅收。
就是劉遠山剛寫完“兩路經濟”的規劃,轉頭豐邑縣的鐵哥們兒張正東就複製貼上了過去,“兩路”變成了“三路”,畢竟還有鐵路捏~~
劉縣長連夜抄起電話就跟張縣長對噴,一點兒都不帶停的。
你姓張的夢想就是抄襲老子!
不過很快劉縣長就不吱聲了,沒辦法,鐵哥們兒說了,今年“尚湖二號”只要規模上來,帶你們彭蠡縣一起飛。
“真的假的?出口國外?”
“騙你做啥啊,老子現在天天住工地吃食堂的,修路的時候順便盯好養鴨場,我這裡是兩個塘一個場,規模很大的。你不是說彭蠡縣有大水面嘛,優勢肯定比我豐邑縣強。”
“那聽你的意思,是也讓我們做出口?”
“你想得美,你養養鴨子就差不多了,鴨毛鴨絨賣給我就行。”
“那我不是等於說給你打工啊?!”
“別人想要這個門路,我還不給呢。農科院那邊打算在淮陰、宿城擴大規模,我就沒同意,我說我要先跟劉遠山聊一聊。我還跟上面說的,劉遠山同志,畢竟是從我們江口省走出去的優秀幹部……”
“……”
張正東學壞了啊。
以前就是個呆逼,現在一聽就是四十多歲“老油條”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不過劉遠山還是很好奇,繼續追問,“也就是說在彭蠡縣養鴨子,掛你豐邑縣的牌子?”
“我們豐邑縣大風養殖有限公司,在外地搞個投資,不算什麼吧?”
“馬勒戈壁的還有養殖公司了?還大風?”
“大風颳來的,就這個意思,跟漢高祖可沒有關係啊。”
“……”
沒脾氣了。
徹底沒脾氣了。
劉縣長只得點頭,但還是倔強道,“那鴨貨呢?鴨貨怎麼處理?能不能把鴨貨包給我們彭蠡縣來加工?我們前往江寧要近得多。”
“你哪裡近了啊?”
“我們可以走長江啊!”
“可以是可以,不過豫章那邊口味跟江口不一樣吧?”
“這你不用管,我劉遠山要是連這點事情都擺不平,也不用混了。”
“那你老卵,我無所謂的,反正張安也說了,不管是什麼產業,他現在都能翻十倍做起來,我現在感覺工作特別輕鬆,一點壓力都沒有。除了上工地有點消磨體力,其他不要太靈光。哎,對了,倒是忘了跟你講,小劉……”
“小你媽啊。”
“老劉啊,你那邊能養甲魚不?我這裡甲魚湯熬的狗肉實在是不錯,就是甲魚少。你那裡靠近長江,搞甲魚養殖行不行?”
“……”
老小子為了吃狗肉也是拼了,難怪被人叫“狗肉縣長”,這名聲傳出去還像話嗎?
張叔叔也沒啥自覺,他甚至覺得以豐邑縣的糧食產量,養狗也是個不錯的路子,只不過他問過省裡了,特種養殖的許可證可以搞,但是宰殺這個環節,還需要有人出來背書。
目前江口省全域範圍內的狗肉,都是私人宰殺,檢驗檢疫也是缺失環節。
即便是彭城有自古以來的傳統,但也是處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狀態,也就是“民不舉官不究”。
絕大多數養殖執照都沒有,更遑論是特種養殖許可證了。
現在豐邑縣要是推動起來,那這個自古以來的“狗肉”話語權,是很有可能落到豐邑縣手裡的。
也是因為知道“狗肉縣長”確實喜歡吃狗肉,這讓彭城周圍城市、區縣,都是急了,這他孃的要是讓豐邑縣拿捏住了“狗肉標準”,那我本地兩千年的傳統,不成隔壁說了算?
所以忙活起來的區縣幹部們並不少,為的就是搶在豐邑縣前面,搞定“肉狗養殖”這個技術性難題。
社會面的影響也有,各路“動物保護組織”已經開始活躍,但活躍不到彭城這邊,老鄉們可不管你這那的。
劉遠山想了想,還是提醒道:“老張,聽我一句勸,狗肉吃可以,養肉狗這種事情,還是算了吧。現在已經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了,吃狗肉在國際上影響不好。”
“那瑞士人也吃狗肉,德國人也吃狗肉,怎麼他們不怕國際影響?”
“德國人也吃狗肉嗎?”
“騙你幹什麼?我侄兒說的。”
“那肯定是真的。”
“……”
“……”
兩人同時沉默,片刻之後,還是劉遠山先開口,“甲魚我這裡可以養,但是你能包銷嗎?”
“廢話,你江寧的,不知道彭城有多大?而且這裡的農村席面,那甲魚消耗量,不是論只的,是論筐。一次殺幾大盆,簡直了。”
“無魚不成宴嘛。”
“啊?這個魚是甲魚的魚?”
“對。”
欺負張叔叔文化程度低,劉遠山也是信口胡謅。
豫章省大多稱甲魚為“團魚”,再往南些許,也有稱“水魚”的,不過大抵上都是中國人的緣故,這物事跟人牽扯上,總歸不是什麼美稱。
“老劉,那你甲魚到底養不養?”
“……”
語氣還可以更戲謔一點的老張,沒必要忍著。
劉縣長不想廢話,表示可以養殖,但這個種苗選擇,要用淮河以北、黃河以南的品種。
其實目前甲魚養殖都是用中華鱉,不過因為地理因素的緣故,體態和口感上會有變化,比如說黃河以南、淮河以北的中華鱉,就有一種算是半地理志的特產,叫“三黃鱉”,也有稱“黃河鱉”的。
特點就是肉厚裙肥,塘養效果除了產量不如長江中下游,肉質口感都是頂級。
按理來說一方水土養一方鱉,彭蠡縣要是養“三黃鱉”,不一定合適。
不過劉遠山熟稔食品工業化的特點,倘若做好標準化生產加工,口味上是能夠統一的。
除了特產本地人能吃出不同來,外地的就問題不大。
他現在要求拿淮河以北、黃河以南的種苗,那不是說吹口氣兒就有了,得張正東去齊魯省、中原省的農科院水產養殖所談合作,一般情況下,小縣城引入養殖面積太少的話,也懶得上心。
可是得看人啊。
張正東是什麼人吶。
他才領了“見義勇為先進個人”這個嘉獎沒多久時間呢,這名頭在體制裡面,那肯定是比“狗肉縣長”傳得深遠。
再者只要是齊魯省和中原省那邊傻子不是很多,不可能不知道張正東背後還有個“三連狀元”。
這事兒就能輕鬆達成。
名聲要是一點用場都沒有,那麼多人爭這個幹嘛?
劉遠山算是個全才,他雖然做秘書做成了老秘書,但業務極其熟練,尤其是城東區早些年“爹不親孃不愛”的,要地裡刨食兒,不下一線那是完全不行的。
能夠讓司馬聰如此穩當,沒有兩把刷子搞不定諸多事務。
如今“空降”彭蠡縣,他並沒有著急上專案,而是摸底為主,基本情況掌握的差不多了,這才迅速發掘人才,外面以豫章省本地青少年發展基金會思想意志堅定的年輕人為主,對內則是下到彭蠡縣鄉村,從農村青年中找有幹勁的。
不是說有了合用的幹部就行了,上專案如果老百姓不配合,那也是白搭,找那種十里八鄉的“老油條”來做事,老百姓一不服氣二也是浪費時間。
現在手上有人,那就是人等專案,而不是專案等人。
他料定張正東手中的資源會做成標杆性的示範,畢竟說到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什麼都可以爛,唯獨江口省農村教育就業試點示範區、彭城市豐邑縣農村脫貧致富產業示範園區這兩個牌子一套班子是絕對不能爛的。
新聞,他可是天天都看。
張大安最近的動作,他除了佩服,無話可說。
人要有夢想啊,跟著張正東這個土鱉,豐邑縣的苦哈哈有夢想,他這個“發配”彭蠡縣的,那毫無疑問也是要有夢想的。
光靠自己或許實現不了,哎,但是加上了“三連狀元”,人家可是當代文曲星,是神仙,該許願的時候,就不要猶豫。
猶豫的話,機會就成了別人的。
劉遠山更加確信,一旦“三黃鱉”或者說“黃河鱉”開始上量,豐邑縣周圍肯定會形成一窩蜂,尤其是像“微山湖”周圍,就非常適合養殖。
但這事兒吧,得看體系。
外行人以為是公平競爭的大市場,可這裡頭的學問大著呢。
張正東也好,張大安也罷,他們除了在大市場之中,本身內部也有一個“小市場”。
比如“張安教育”,按照今年的發展,再加兩三座新東圩港中學根本不是問題,這還只是新東圩港中學,沒有計算“張安教育”本身的職工,關聯企業的職工。
這一塊的固定採購,每天的消耗量,柴米油鹽醬醋茶不管是哪一樣,都是會有一個非常精確的固定數值。
能成為“張安教育”的穩定供應商,這才是長久買賣,在大市場中的廝殺,以長江流域的水產養殖潛力,劉遠山想不出有什麼水產價格是打不下來的。
一二三年的甲魚出塘上市,但凡差上兩三個月,價格就變得非常離譜。
不是說一個省一個市如此,而是整個長江流域,都是如此。
所以必須要有兜底的買賣來撐住規模,在這個基礎上,再執行養殖戶規模擴大的政策,農業縣,最忌諱的就是盲目。
劉遠山現在最期望的就是張正東年輕二十歲,然後給他當秘書打下手,這樣一來,事業發展簡直不要太完美。
可惜,張正東四十啷噹歲,一天天的就知道想著吃甲魚燉狗肉。
不過劉遠山並不知道的是,他鐵哥們兒張正東在豐邑縣的例行會議上,還稍稍地講了兩句讓同志們感覺張主任水平確實牛逼的話。
“農業縣要不要上工業專案?我看還是要的。但是怎麼上,這是要慎重考慮的。”
“我們底子薄,就要牢牢抓住農業縣的優勢,儘可能圍繞優勢來做文章。”
“什麼優勢?”
“第一個,勞動力的成本較低,當然也不是說我們老百姓就不應該拿高工資,實在是條件不允許,外部競爭激烈,我們沒有薪資待遇上談判資格,所以只能忍一時風平浪靜。但忍一時,不是忍一世。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我們自己有了產業,那勞動力成本較低,也是不怕的,為什麼?自己當家做主,再苦也是有氣力的,不怕吃苦,就怕白吃苦。”
“第二個,原材料的價格較低。也不是我們豐邑縣,所有農業縣,都是這個樣子,要麼國土資源,要麼土地產出資源,不外是如此。糧食價格上不去,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大局為重嘛。可多出來的糧食,實在是不願意陳化的,那就可以拿來做飼料。什麼飼料都可以,豬狗牛羊,雞鴨鵝魚,甚至寵物飼料也不是不行。粗加工拿去賣,或者我們自己精加工,也是完全可以,跟大企業競爭不過沒有關係,我們自己消耗,迴圈起來,這樣在採購大公司飼料的時候,也不怕突然斷了頓。”
“第三個,農業工業化的潛力極大。我們豐邑縣也好,還是別的什麼其他農業縣,以前的農村農業模式,基本就是靠人,機械化程度很少。那反過來是不是也可以這麼講,只要抓住了機遇,我們吃到工業化紅利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呢?牛耕變機耕,不加工到粗加工,粗加工到精加工,精加工到高階加工,都是有可能性的。只不過我們不去搞亂七八糟的,就盯著農村農業農民來下苦功夫,三年不行就五年,總能把事情做起來的。”
“現在基層的幹部有活力,老百姓的幹勁也很足,多少還是因為看到了盼頭,嚐到了甜頭,那這個機會,我看是千載難逢。”
“眼下的專案,不需要去多想,埋頭苦幹,有成果了,再抬頭看一看,歇一歇。”
“在群眾說要歇一歇,享享福之前,我們幹部就不要計較得失辛苦。不要覺得自己的工作是白做的,不要覺得是沒有人看到的。同志們互相之間都看得見,群眾更是看得見。”
“畢竟,大家總歸是要面對群眾的嘛。”
就是個例行會議,但“狗肉縣長”突然“狗嘴吐象牙”,著實讓同志們感到震驚。
太有實力啦張主任!
張叔叔將鐵哥們兒劉遠山的草稿一收,一臉淡定。
都是哥們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