揩揹人忽然伸手解他衣帶,吳銘趕緊側身避開:“你去吧,我自己料理。”
對方忙豎起雙手展示“工具”,自薦道:“某這揩背的功夫,高麗使臣都誇好,定教官人滿意……”
話未說完再度被吳銘打斷施法:“行了,有需要時自會喚你。”
揩揹人臉上的笑容一滯,訕訕斂手,垂頭快步離去。
吳銘剛拉上屏風掛好浴牌,忽聽門外傳來悶聲抱怨:“旬休本當寄情山水,何苦拘人來澡堂!”
隨即是少年清朗的聲線:“爹爹上回沐浴還是半月前,這時節,豈能半月不洗澡?孃親特意囑兒侍奉湯沐……”
“罷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吳銘聞聲輕輕挑眉,這兩個聲音可太耳熟了。
當即拉開屏風,恰見那揩揹人引著王安石父子入門。
老王衣襟斜敞,如霜打的茄子般蔫頭耷腦;緊跟其後的王雱板著小臉,活似押解犯人的小衙差。
“吳掌櫃!”王安石眼中驟亮,如見救星般急步上前,“不想在此巧遇!大相國寺千般珍饈,屬吳掌櫃的滷味最是難忘,嘖嘖,那豬頭肉的鹹香此刻猶在唇齒間……”
吳銘忍著笑叉手行禮。
拗相公分明在沒話找話,那遊移的眼神和磨蹭的步態,像極了即將被強按進澡盆的貓科動物。
閒聊間,兩名壯漢已抬著滾水嘩啦傾入隔壁浴桶。
“爹爹該寬衣了!”
王雱扯住父親衣袖。
“急什麼!”王安石穩如磐石,“沒見我與吳掌櫃敘話?”
“我也該入浴了,待會水該涼了。”吳銘鑽進隔間,“王相公若有指教,不如隔屏細聊?”
屏風合攏時,依稀聽見老王哀嘆:“這水汽燻得人頭昏。”
揩揹人又搬出同樣的說辭:“大官人儘可安心,某搓背的本領,高麗的使臣都說好,定教官人滿意……”
吳銘寬衣解帶,浸入香湯的剎那,暖流裹身,喉間不由得發出滿足的喟嘆。
舒服~
李二郎所言不虛,這浴水確有淡淡的藥草芳香,一旁設有矮几,上置陶碗盛肥皂團,更有乾淨的巾帕迭放整齊。
宋代之前,沐浴多用澡豆,一種以豬胰腺、豆粉和香料混合而成的清潔用品。
到了本朝,商品經濟日益發達,清潔用品也得到進一步發展,天然皂角加入香料和藥草後搗成圓團狀的肥皂團應運而生。
隨著公共澡堂的商業化和普及,肥皂團因其價格適中,去汙效果好,也快速在民間流行開來。
吳銘正把玩著橘子大小的肥皂團,隔壁忽然響起老王倒抽冷氣的哀嚎:“啊喲!輕些!脊背要教你搓脫皮了!”
揩揹人的聲音混著拍打水花的脆響:“大官人且忍耐些,待會便舒服了……”
“胡鬧!嘶!”王安石氣急敗壞的斥責突然變調,“你往何處搓!”
滿室蒸騰熱氣中,唯聞搓澡巾摩擦皮肉的沙沙聲,混雜著拗相公痛並舒爽的悶哼。
吳銘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與此同時,女浴堂。
謝清歡婉拒了小鬟的服侍,待雜役盡退,仔細闔屏風掛出浴牌。
解開發髻的剎那,烏亮青絲如瀑垂落,指尖觸及黏膩髮絲時忽然想起師父那句“油可滷菜”,耳根霎時燒灼起來。
她褪盡衣衫踏入浴桶,掬起浮著草藥香的熱湯抹過皂團,十指急急搓揉長髮。
正與齊腰的青絲較勁,忽聞屏風外有稚子哼起歌謠: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謝清歡指尖微頓,這聲音聽著頗耳熟。
隔壁水聲漸起,吱呀聲響裡,屏風緩緩合攏。
“嘩啦!”
突如其來的巨大水聲,濺起的水花甚至越過屏風,落到謝清歡這邊廂來。
“七娘!淨胡鬧!你今日惹了多少麻煩!下回定不帶你來了!”
“才沒有惹麻煩!”
小女娃嚷嚷半句,忽而轉作糯米糰子似的軟嗓,撒嬌道:“七娘很乖的~”
謝清歡揚聲詢問:“可是王夫人?”
隔壁正是吳瓊和王蘅母女。
片刻的安靜後,傳來吳瓊恍然的回應:“可是吳記川飯的謝廚娘?我說嗓音耳熟得緊……”
“阿姐我也在!”王蘅脆生生接話,“白天算題多虧阿姐豎指頭提醒!”
王蘅雀躍地拍打浴湯,她可喜歡謝廚娘了,若沒有阿姐的提醒,吳川哥哥出的算術題她根本答不上來。
謝清歡抿著嘴笑,一邊梳洗一邊同母女倆閒聊。
水聲嘩啦,滿室藥香裹著水汽漫過屏風,將兩間浴室籠在同一團暖霧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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