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緹娜,若是你能夠擁有像你父親那樣冷血無情的手腕,在大陸上合縱連橫地斡旋,那或許帝國還真能夠繼續這樣強盛下去。”
“但是,你卻為了與那位守岸人拉斯特的愛情,而公然宣告要與守墓者為敵。”
“也因此,將整個國家引導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而你也將會步入你母親的後塵,為了那個名為「巡林者」的幼稚理想而殉葬。”
塔克審視著希爾緹娜那雙淡褐色的眼眸:“希爾緹娜,你似乎並不驚訝?”
“沒什麼好驚訝的。”
希爾緹娜輕聲開口。
“本就是些早有猜測的事情而已,只是我還有些不願意相信,想要再次確認而已。”
她稍稍抬頭,望著那昏黃天幕之上遮天蔽日的神話生物們:“塔克老師。”
“你真的覺得以我父親的手段……這二十年來,他都始終未曾察覺到你的蛛絲馬跡與線索嗎?”
塔克微愣一下。
“我想,父親他應該早就察覺到了老師你的線索,知曉了老師您是害死了母親的幫兇,只是他一直都未曾表露出來。”
“畢竟,對於一個國家而言,一位已經暴露於明面之上的內奸……假裝對這位內奸一無所知並將其留下來,用來給敵人傳遞錯誤情報的收益,無疑要比直接將其剷除掉更高。”
希爾緹娜微笑一下:“老師你說的沒錯,父親在這方面確實可以被稱之為冷血吧。”
“身為君王,他總是將國家的利益凌駕於自己的私人情感之上。”
“即便心中再是思念母親,再是想要將你除之後快,可是為了大局的利益……父親他卻依然能夠在你面前裝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但我並不是父親。”
希爾緹娜微微搖了搖頭。
“父親他能夠為了國家的大我而捨棄小我,眼睜睜看著母親赴死,看著殺死妻子的兇手在自己面前蹦躂二十年……可我做不到這樣,我也不想這樣去做。”
“我是個相當貪得無厭的女人。”
“大我、小我……”
“愛情、親情、責任……一切的一切我都想要。”
“所以——”
她仰望著遠天之上那一道又一道宏偉磅礴的身影。
“是守墓者的天使也好,是熾天之檻上的諸神們也罷……”
“如果你們真覺得能奪走我的性命的話,那麼就來試試看吧。”
……
轟——
守墓者的攻擊在剎那間降臨。
那是通天徹地的光柱,湮滅了一切。
當神話生物的威光散去之時,原先那座寧靜的宮殿已經化為了一片殘破的廢墟。
而希爾緹娜便站在那片殘破的殿宇之中,那精心編織過的公主辮被風壓所吹散,一頭栗色的長髮在狂風中飄揚。
她的渾身上下都沐浴著鮮血,就連原本嬌嫩的俏臉上也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甚至連氣息也在迅速衰弱。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此刻的希爾緹娜還並未突破天使,而僅僅只是一位傳奇而已。
在失去了聖劍的庇護與加成之後,此刻直面數位天使的攻勢,希爾緹娜能夠只是身受重傷而未曾立刻死去,便已然是極大的奇蹟。
但她卻仍然屹立著,那雙淺褐色的眸子依舊清澈而明亮,不染纖塵。
“希爾緹娜,那柄聖劍的劍鞘……也已經不在你的體內了,對嗎?”
“為了給你的父親……治療那被聖劍所反噬的傷勢?”
“還真是個相當幼稚,優柔寡斷,很符合你們巡林者家族作風的選擇。”
“簡直和二十年前,你那個走進火場飛蛾撲火,白白送死的母親一般無二,都是一樣的盲目而愚蠢……和白痴無異。”
塔克注視著下方渾身染血的少女,忽然發出了笑聲。
本來,他還有些擔心希爾緹娜身體內的那柄聖劍的劍鞘——阿瓦隆。
作為皇室的一員,塔克很清楚那柄劍鞘的神異……只要未曾直接致死,那麼無論是多麼嚴重的傷勢,靠著阿瓦隆的功效都能夠被迅速治癒,撫平傷痕。
在這般無限復原的作用下,戰鬥的時間長了,未必不會出現變數。
卻沒想到,此刻的希爾緹娜居然主動捨棄了那柄劍鞘,也放棄了阿瓦隆的庇護——那能夠無限治癒傷痕的「不死性」。
“失去了聖劍、失去了王權的加持、失去了夜刃……此刻又捨棄掉了劍鞘的你,又怎麼可能還有勝算?”
“當然……要丟掉那種東西了。”
明明身負重傷,身陷絕境,但此刻的希爾緹娜居然依舊在笑:
“倘若我是依靠著聖劍,依靠著作為帝國女皇,那「皇權」序列的主場加成方才突破的天使……”
“那樣的我,即便成為了天使,也依然只是天使當中的弱小者而已,是靠著外物方才成功突破的殘次品。”
“如此仰賴外物的我,成為不了那個我所追求的「我全都要,任何東西都不需要捨棄」的理想之王。”
“更沒有資格……去成為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她微微伸手,撫摸著自己那沾染著鮮血,一片殷紅的騎士服胸甲。
“就算失去了聖劍的庇護,就算沒有了劍鞘的不死性,即便失去了第二條序列長階「王權」的加成。”
“我也依然是這個國家的女皇,是用一生去貫徹使命與理想的「巡林者」,更是拉斯特的未婚妻。”
“這些東西,一絲一毫也不會被你奪走。”
……
“真是出色。”
片刻的沉默之後,遠天之上傳來了如雷鳴般的轟響。
並非是塔克,而是高空中,那位領頭的守墓者天使。
原本或許是因為不想與將死之人過多交流的緣故,這尊天使僅僅只是沉默地出手,從未出聲交談。
但此時此刻,祂卻忍不住道出了讚歎。
“果然,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會誕生出一個時代的難以望其項背者,引領這個時代文明前行的領袖。”
“只可惜,你與守岸人間的關係太深,無法邀請你加入吾等的行列。”
“另外,你剛才說的未婚夫,便是那位末代的守岸人……如今在醫院中沉睡,變成半生半死的植物人的拉斯特吧。”
守墓者天使向希爾緹娜垂下了高遠的視線:“在這個次級維度之中的,並非是吾等這一次所出動的全部。”
“此時此刻,帝都之中同樣有我們的同伴降臨。”
“而他們的行動目標,便是殺死醫院之中,那位正沉睡著的末代守岸人。”
“雖然他身上的「愚人的圖書館」應當已經破碎,但即便是殘存於體內的碎片,對我們也有相當程度的利用價值。”
守墓者天使冷漠地開口:“現在算算時間的話。”
“那個叫做拉斯特的守岸人,應該已經被我的同伴所殺死,從他的屍體上剝離走「愚人圖書館」的碎片了。”
冰冷的話語如刀片般落下,守墓者妄圖用她所在意的那位未婚夫的死訊,來粉碎掉希爾緹娜最後的抵抗意志,讓她陷入更深層次的絕望。
然而,面對守墓者的言語攻勢,希爾緹娜卻只是再度微笑了一下。
“假如他真的死了的話,那我就殺了你們所有人為他陪葬。”
“然後,等到有一天我成就了天使之上,那更高的位格……能夠毫無顧忌地隨意穿越時空,倒轉因果之後,再從歷史長河中將他復活。”
“況且——”
“我從來都不認為他是能夠被你們隨意擺佈的脆弱傢伙。”
“比起拉斯特的安危,我建議你還是先擔憂一下自己同伴的小命還在不在比較好。”
“而我現在所要做的……”
她輕輕地合上眼睛:“便是用一場勝利,來迎接他的歸來。”
喃喃地,在最後留下了這句湮滅於晚風聲中的悄然細語後。
希爾緹娜終於完全地緘默了。
與心中激盪的感情成正比,她的雙瞳中光消影霽。
這是獨屬於希爾緹娜這位劍士的心流狀態。
她輕輕地撫住了自己腰間的劍柄。
下一刻,劍刃出鞘。
在昏黃的天幕之中,對映出了一輪如水般的湛藍光芒。
並非是聖劍——因為與主人的聯絡被斷絕而未曾得到召喚,那柄光輝的聖劍此刻還安靜地沉睡於現世的某處。
此刻被希爾緹娜握在手中的,是那柄名為「夜空之劍」的細劍。
並非是威名貫徹古今的聖遺物,而僅僅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紋章禮裝。
也是當初希爾緹娜的摯友芙蘭,在戰死於凍水鎮的迷霧之前,所留給希爾緹娜最後的禮物。
即便後來令聖劍認主,成為了人人豔羨的聖劍使,但這柄夜空之劍卻始終被希爾緹娜佩戴在身邊,從未丟棄。
“紋章禮裝?”
“在天使和傳奇的戰鬥中,這種低階超凡者所使用的兵器又能夠起到……”
看著希爾緹娜的動作,塔克不由微愣了一下,隨後便道出了質疑。
但隨後他的話語便定格在了喉中。
因為緊接著,他便看到了在希爾緹娜身上升騰而起的……那彷彿將血液一同燃燒的蒼銀色光焰。
她的全身上下都殘缺不堪,傷痕累累,但希爾緹娜的雙眸卻愈發明亮,宛若明淨燦爛的晨星。
與希爾緹娜眼中的星光相呼應,在她手中細劍的劍尖處,濃郁的夜色正在緩慢地凝聚,將整片昏黃的天穹所遮掩。
“這是……「無限之劍」的幻想崩壞?”
遠天之上,那原本淡漠冰冷的聲音之中,終於多出了幾分波瀾。
此時此刻,在希爾緹娜身上所醞釀的氣機,分明與兩年前,彼時僅僅六階的拉斯特射殺那位準天使時一般無二。
“這怎麼可能?”
“這處次級維度明明切斷了與夜世界的所有聯絡,你應該已經無法使用任何夜世界賜予的夜刃才對!”
他的聲音裡,第一次出現了驚駭。
“所謂「夜刃」,其實便是每一位黑夜旅者心象風景的具現。”
“它並非是來自於任何人,任何事物的恩賜……而是源自於每個人心靈深處的力量,夜世界僅僅只是幫助黑夜旅者們加速了這一過程而已。”
“所以,拉斯特的夜刃即便破碎,但終有一日他會在心中重建起那座名為「愚人的圖書館」的高塔。”
“而對我而言,即便失去了和夜世界的聯絡,但我的心靈卻依然是一柄經歷了千萬次捶打、熔鍊之後的無限之劍……這是獨屬我的力量,任何人都無法將其奪走。”
“並非是因為擁有夜刃而強大,而是先有了一顆強大的心,才能夠擁有夜刃。”
“這樣的道理,當初還是塔克老師您告訴我的,怎麼時至今日,您卻比我先一步遺忘了?”
希爾緹娜的話語隨著晚風一同湮沒。
下一刻,她輕聲開口,道出了一個古老的音節:
“「夜空」”
下一個剎那。
比永暗更為深沉的黑夜,便這樣伴隨著群星璀璨的星空,從希爾緹娜的劍鋒中湧出。
然後,將整個世界,連同著三位守墓者天使與塔克一同吞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