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劉餘黨襲營!護駕!擋住他們!”
那炸雷般的吼聲裹著鐵腥味的風雨撞進車廂,震得劉禪耳膜嗡嗡作響。車外瞬間炸開了鍋,不再是單純的奔逃呼號,而是利刃破空、骨骼碎裂、瀕死慘嚎混成的恐怖交響!一支流矢“哆”地一聲釘在搖晃的車廂壁上,尾羽還在嗡嗡震顫,離劉禪的鼻尖不過三寸!
“媽呀!”劉禪魂飛魄散,像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往後一縮,脊背狠狠撞在車廂壁上。這一撞,反倒讓他混亂的腦子被求生欲擠開一條縫。跑!必須跑!當年魏延在漢中造反,火光沖天,他也是這麼連滾帶爬地逃的!
他手腳並用地想往車廂另一頭爬,慌亂中低頭一瞥——
明黃色的寬大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手腕。蒼白,纖細,面板薄得像上好的宣紙,底下青色的血管脈絡清晰可見。手指更是修長,指甲蓋透著健康的粉色,修剪得一絲不苟。
這…這誰的手?!
劉禪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那雙“纖纖玉手”,在眼前翻來覆去地看。手指細得彷彿一掰就斷,掌心光滑得連個握劍的老繭都摸不到!這哪是他那雙能開三石強弓、舞動丈八蛇矛、虎口布滿厚繭的帝王之手?!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哆嗦著手,顫顫巍巍地摸向自己的下巴。
光!滑!溜!溜!
別說他引以為傲、象徵帝王威嚴的濃密鬍鬚了,連根硬點的胡茬都摸不到!下巴頦光滑得像個剛剝殼的雞蛋!
“朕…朕的鬍子呢?!”劉禪的聲音都劈了叉,帶著哭腔,“朕的帝王之氣呢?!誰!誰把朕閹了?!”
巨大的驚駭和強烈的身體落差感如同兩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太陽穴上。劇痛襲來,眼前猛地一黑,無數破碎、混亂、光怪陸離的畫面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衝進他的腦海!
碎片一:五丈原那盞昏黃的油燈下,諸葛亮枯槁的手費力地端著一碗溫熱的雞湯,渾濁卻溫和的眼睛看著他,聲音虛弱卻清晰:“陛下…保重…北…”那湯的香氣,那燈火的暖意,那眼神裡的擔憂和不捨,清晰得如同昨日。
碎片二:一個模糊卻威嚴的聲音在某個金碧輝煌的殿堂裡迴盪:“…二聖北狩…蒙塵…”緊接著是幾張模糊的、愁苦的老臉一閃而過。劉禪腦子裡下意識地蹦出個念頭:“哦,倆老爺子被金人拉去旅遊了?還是去北邊打獵了?這‘狩’字聽著挺野趣…不對!金兵?!”隨即,無數血腥、猙獰、披著獸皮或鐵甲的騎兵面孔,揮舞著彎刀,在屍山血海間狂嘯衝鋒的畫面猛地炸開!那沖天的煞氣,比當年在斜谷口堵截他的司馬懿中軍大纛下的鐵騎還要兇悍十倍!百倍!
“噫——!”劉禪倒抽一口冷氣,渾身汗毛倒豎,彷彿被無形的冰水澆了個透心涼,身體控制不住地篩糠般抖了起來。金兵!比司馬老賊還兇!還要命!
“官家!官家快下車!”小宦官尖銳的哭喊和車廂外越來越近的喊殺聲將劉禪從記憶的泥沼中強行拽了出來。車簾被猛地掀開,風雨裹著血腥味劈頭蓋臉打來。一張年輕侍衛焦急煞白的臉出現在車門口,雨水順著他頭盔的頓項往下淌:“叛軍衝過來了!快!保護官家撤!”
小宦官連滾帶爬地先鑽了出去。劉禪手腳並用,也想往外爬,可這具身體彷彿不是他自己的,軟得像煮爛的麵條,兩條腿根本不聽使喚。他手扒著冰涼溼滑的車廂門檻,上半身剛探出去,腳下就一軟,整個人像個沉重的麻袋包,直挺挺地往前撲倒!
“哎喲!”
天旋地轉。冰冷的泥水瞬間糊了一臉,嗆得他直咳嗽。混亂中,他看到無數雙穿著皮靴、草鞋、沾滿泥濘的腳在眼前晃動奔逃,刀光劍影在雨幕中閃爍不定,遠處似乎有火光沖天。巨大的恐懼再次攫住了他,對金兵的害怕,對廝殺的害怕,對陌生身體的無力感,全都化作了最本能的呼喚。
“相父——!”劉禪摔在冰冷的泥水裡,四仰八叉,像個翻了蓋的王八,帶著哭腔,不管不顧地朝著風雨飄搖的混亂夜空嘶聲裂肺地嚎了出來,“扶朕一把啊相父——!”
聲音淒厲,穿透了雨幕和廝殺聲。
正奮力想把他從泥水裡拽起來的年輕侍衛動作猛地一僵,臉上那視死如歸的表情瞬間裂開,變成了極度的茫然和驚悚。旁邊幾個正揮刀格擋流矢的護衛也下意識地回頭,眼神活像見了鬼。
相父?陛下在喊誰?這兵荒馬亂、刀光劍影的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