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軍後勤大營,位於大軍駐地稍後方的緩坡上,本應是秩序井然、保障有力的象徵。然而此刻,這裡卻如同一個被撐爆了肚皮的饕餮巨獸,正散發著令人窒息、混亂不堪的垂死氣息。空氣中瀰漫的味道,早已超越了“複雜”二字所能形容的範疇——那是濃郁到化不開的臘肉油脂氣、老壇泡菜發酵的酸腐味、曬乾辣椒的刺鼻辛烈、以及郫縣豆瓣醬特有的鹹鮮酵香,幾種霸道的氣息如同數條惡龍,在營地上空兇狠地糾纏、撕咬,爭奪著霸主地位。尋常人靠近這片區域,恐怕連呼吸都要為之停滯。
而今天,這“四龍爭霸”的局面,迎來了第五位更加兇猛、也更加令人絕望的挑戰者——腐爛蔬菜的、甜膩中帶著刺鼻酸敗的死亡氣息。
軍需官張三,這位曾經精幹、如今卻憔悴得如同被抽乾了水分的鹹菜般的漢子,正癱坐在他那間被各種賬冊、清單淹沒的主帳裡。他眼窩深陷,鬍子拉碴,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面前一份關於“倉庫飽和度及新增庫容需求”的絕望報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單調而焦慮的篤篤聲。每一次呼吸,都彷彿吸入了混合著油脂、酸菜和辣味的毒氣,讓他胃裡一陣陣地翻騰。
就在這時,一陣由遠及近、異常喧囂的動靜打破了主帳內死水般的沉寂。那聲音混合著人聲的嘶喊、牲畜疲憊的喘息、車輪沉重的碾壓,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彷彿什麼東西在悶熱中迅速腐敗發酵的、令人不安的窸窣聲。
“報——!!!”一個渾身沾滿泥點、臉色比死人還難看的傳令兵,連滾爬衝進主帳,聲音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和新的恐懼,“大人!大人!到了!‘御賜鮮蔬特供隊’……到了!”
張三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動作快得帶倒了旁邊一摞搖搖欲墜的賬冊。“到了?!這麼快?!”他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按照常理,從蜀中到汴梁前線,即便是八百里加急,運送這種嬌貴貨物也絕不可能這麼快!除非……除非他們真的晝夜不息,用命在拼!
他抓起桌上那頂油膩的帽子扣在頭上,腳步踉蹌地衝出主帳。眼前的景象,讓他本就憔悴的臉瞬間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營地入口處,一片狼藉。
一支形容枯槁、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隊伍癱倒在地。負責押送的驛卒們一個個面如金紙,嘴唇乾裂,眼窩深陷,身上的號衣被汗水和塵土糊成了硬殼,不少人直接躺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那些原本精壯的挑夫,此刻肩膀紅腫破皮,雙腿打顫,癱軟在擔子旁,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幾十匹強健的川馬,口吐白沫,肋部急速起伏,身上蒸騰著白色的汗氣,顯然已到了極限。
而真正的主角——那些象徵著皇帝陛下“體恤聖恩”的“御賜鮮蔬”,則靜靜地躺在車輛和擔子上,散發著無聲的……恐怖。
“快!驗貨!清點入庫!”張三的聲音帶著一種不祥的顫抖,嘶吼著指揮早已麻木的輔兵上前。
開箱驗“傷”的過程,如同在進行一場殘酷的屍檢。
兒菜:粗壯一些的尚能保持幾分脆生的模樣,只是邊緣有些發黃發蔫。但更多的小兒菜和菜心部分,在長途顛簸和悶熱中,葉片已經發黃萎蔫,有些甚至出現了擠壓的痕跡,滲出淡黃色的汁液,散發出一種青草腐敗前的微甜氣息。勉強算是有“倖存者”,但品相離“水靈鮮嫩”差了十萬八千里。
萵筍:情況更糟。長長的萵筍棒子,原本翠綠挺拔,此刻大多變得軟塌塌的,失去了脆生的筋骨。頂端的嫩葉更是重災區,大部分已經發黑、腐爛,像被開水燙過一樣黏糊糊地耷拉著。靠近根部的切口處滲出渾濁的汁液,散發出濃烈的、令人作嘔的土腥和腐敗混合的氣味。蔫、爛、黑是它們的主旋律。
豌豆顛(苗):這是真正的災難核心,是這場“綠色風暴”中最為慘烈的犧牲品。當輔兵們小心翼翼地掀開那些用溼布細裹、襯著苔蘚和竹葉的“精緻”竹筐蓋時,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膩中帶著刺鼻酸敗的腐臭味,如同實質的毒氣彈般轟然炸開!離得近的幾個輔兵當場被燻得乾嘔起來,連連後退。
筐內景象慘不忍睹。那些曾經嫩綠欲滴、頂著“仙露”、被蜀中上下如祖宗般伺候的豌豆苗尖兒,此刻早已失去了所有生機。大部分嫩苗已經變成了令人噁心的黃褐色,軟爛如泥,黏糊糊地糾纏在一起,滲出大量渾濁的、黃綠色的汁液,將底層的苔蘚和竹葉浸泡得如同腐爛的沼澤。僅有極少數藏在筐中心的嫩苗,還殘留著一絲可憐的綠色,但也蔫頭耷腦,葉片邊緣發黑捲曲,奄奄一息。所謂的“帶露含珠”?露珠早已化作腐液的一部分,所謂的“水靈鮮嫩”,只剩下死亡前的糜爛。筐底不斷滲出的黃綠色汁液,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灘灘散發著惡臭的汙跡。
“嘔……”張三隻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強忍著嘔吐的慾望。這哪裡是“御賜鮮蔬”?這分明是一車車、一擔擔的“綠色瘟疫”!
“入……入庫……”張三從牙縫裡擠出命令,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他知道這命令有多荒謬,但他別無選擇。這是陛下的“恩典”,誰敢棄之不顧?
於是,這場“甜蜜”的綠色災難,正式撞上了早已不堪重負的後勤倉庫。
倉庫實景:地獄繪圖
當輔兵們推著、抬著這些蔫的蔫、爛的爛的蔬菜,試圖塞進那早已膨脹到極限的倉庫時,真正的噩夢開始了。
原有困境:丙字倉門口,堆積如山的臘肉條(十萬斤?二十萬斤?誰還數得清?)像一座座油膩的肉山,散發著濃烈的油脂哈喇味,幾乎堵死了半扇門。輔兵需要像攀巖一樣,踩著搖晃的肉堆邊緣才能擠進去。丁字倉裡,泡菜罈子如同密集的蜂巢,層層疊疊摞到房梁,搖搖欲墜,濃烈的酸腐氣息幾乎能溶解人的鼻腔黏膜。戊字倉更可怕,火紅的辣椒袋像決堤的洪水,不僅塞滿了倉庫,甚至“漫溢”出來,堆在門口形成了一道刺眼的紅色“堤壩”,濃烈的辛辣味嗆得人睜不開眼、涕淚橫流。豆瓣醬缸則像一個個沉默的、散發著鹹鮮氣的肥胖巨人,見縫插針地塞滿了倉庫的每一個角落縫隙,連落腳的地方都難找。空氣汙濁得如同凝固的油膏,混合著鹹、酸、辣、酵的複合“毒氣”,每一次呼吸都是對肺部的酷刑。
新災難降臨:勉強還能下鍋的蔫兒菜、發黑的萵筍棒子,被粗暴地塞進倉庫角落裡最後一點空隙,甚至直接堆放在露天的空地上,像一座座迅速失去水分的綠色墳塋。而那些散發著致命惡臭的、腐爛的豌豆顛筐,則成了燙手山芋。扔了?那是陛下的恩典!誰敢?只能找個相對“通風”的角落(比如倉庫背陰處)暫時堆放。結果就是,黃綠色的腐液不斷滲出,順著地面流淌,散發出更加濃烈的甜腥惡臭,吸引來成群的蒼蠅,嗡嗡作響,形成一片移動的黑雲。腐爛的氣息如同有生命的觸手,迅速融入並開始壓倒倉庫原有的複雜氣味,成為新的、更令人絕望的霸主。
混亂現場:搬運的輔兵們苦不堪言。腳下是黏滑的腐液,稍不留神就會摔個四腳朝天,沾上一身惡臭。空氣中瀰漫的混合毒氣,燻得他們頭暈眼花,眼淚鼻涕齊流。有人試圖推開堵門的辣椒袋,結果引發了小規模的“辣椒山雪崩”,火紅的幹辣椒嘩啦啦傾瀉而下,嗆得周圍一片咳嗽和咒罵。清理堵住丁字倉門口的爛豌豆顛筐的輔兵,更是需要屏住呼吸,如同處理瘟疫屍體般小心翼翼,即便如此,還是有兩人被那濃烈的腐臭味直接燻暈了過去,被同伴七手八腳地拖了出來。
氣味汙染:這股混合了腐爛蔬菜、油脂、酸菜、辣椒的終極惡臭,如同無形的瘟疫,迅速從倉庫區瀰漫開來。離得最近的馬廄首先遭殃,戰馬們被這前所未有的恐怖氣味刺激得焦躁不安,打響鼻、噴粗氣、用蹄子刨地,暴躁地拒絕進食草料。負責餵馬的馬伕哭喪著臉跑來:“張大人!馬大爺們鬧絕食了!這味兒……比戰場上的血腥味還衝!它們受不了啊!”
伙房危機:緊接著遭殃的是營中伙房。距離倉庫區不算太近的伙伕們,也清晰地聞到了這股隨風飄來的、難以形容的惡臭。一個胖伙伕頭目捂著鼻子衝進張三的主帳,臉色發綠:“張大人!不行了!真不行了!弟兄們……弟兄們說,倉庫飄來的這味兒……比咱們熬了一天的紅油鍋底還‘上頭’!又酸又臭又辣又膩……燻得人腦仁疼!伙房裡全是這味兒,鍋碗瓢盆都醃入味了!這……這飯還怎麼做啊?士兵們聞到這味兒,怕是把隔夜飯都得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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