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蟬不知何時已噤了聲,唯餘廊下幾盞褪了色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晃,將\"清正傳家\"的匾額映得忽明忽暗。
書齋內,葉清正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
案頭青瓷燭臺上積了厚厚一層燭淚,火光將老人佝僂的身影投在滿牆書架上,那些裝幀考究的典籍間,隱約可見幾卷被翻得卷邊的兵書——正是專門為那個不擅文墨的學生準備的。
\"這小子……\"老儒生搖頭苦笑,從暗格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緘的信函。
羊皮紙右下角蓋著硃砂私印,卻是一封舉薦信,收信人名為李霄。
如今天下並不太平,而皇上還能坐穩江山,其中正鎮守北鏡的李霄攻不可破。
信中極言辛雲舟雖文采不足,但於《孫子兵法》《六韜》等典籍見解獨到,更難得的是排兵佈陣常有奇思,且心性赤誠,有將才——
“此子若得名師指點,他日必成大器,”
葉清正的字跡力透紙背,最後一滴墨在\"器\"字尾端暈開,彷彿老人當時激動顫抖的手。
窗外突然傳來\"咔嗒\"一聲輕響,像是瓦片被踩動的聲響。
\"可是雲舟來了?\"葉清正停下筆,緩緩抬起頭。
自三日前收到那封莫名其妙的斷絕師徒書後,他夜不能寐——那字跡雖極力模仿辛雲舟歪扭的筆法,卻少了那份獨有的莽撞氣。
老人扶著痠痛的腰起身,紫檀木太師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可是想通了?進來吧。\"
\"學生特來向恩師...請罪。\"
熟悉的聲線裡帶著幾分不自然的顫抖。
葉清正的手在門閂上頓了頓,昏花的老眼突然變得銳利——這語調太過刻意,像是戲臺上拙劣的唸白。
門閂無聲滑落。
寒光閃過,一柄淬了蛇毒的匕首直刺心口!刀鋒上暗綠的幽光在燭火下如同毒蛇的信子。
\"你——\"葉清正踉蹌後退撞翻書架,竹簡帛書如雪片般紛揚落下。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抓住刺客手腕,終於看清那張溫潤如玉的臉,\"祁...淮予?\"
\"先生好眼力。\"祁淮予輕笑一聲,手上力道又加重三分。匕首穿透洗得發白的深衣,在蒼老的胸膛裡殘忍地攪動。\"辛雲舟那個廢物,也配做您的關門弟子?\"他說這話時嘴角仍含著笑,彷彿在討論今日的茶點。
葉清正跌坐在太師椅上,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響。鮮血從指縫湧出,滴在案頭那封薦書上,將\"雲舟天資聰穎\"幾個字染得面目全非。老人顫抖的手指劃過案几,打翻的松煙墨潑灑如注,與鮮血混作一處,將偽造的斷絕書浸透。
\"別白費力氣了。\"祁淮予從懷中取出一枚蟠螭紋玉珏——三日前他在醉仙樓灌醉辛雲舟時順走的貼身之物。他故意將玉珏半掩在血泊中,讓繫繩上的辛家暗紋清晰可見。\"您最疼愛的學生,很快就會...\"
他突然噤聲,耳尖微動——後院傳來老僕拖著布鞋的腳步聲。
\"老爺,可是要添燈油?\"沙啞的嗓音隔著門板傳來。
祁淮予眼神一凜,匕首在葉清正心口狠狠一擰。老人瞳孔驟縮,枯瘦的手在案几上抓出五道帶血的指痕,最終無力垂下。混濁的淚從眼角滑落,不知是為了未竟的事業,還是那個被陷害的學生。
\"老爺?\"腳步聲停在廊下。
祁淮予迅速吹滅蠟燭,從袖中抖出一包香灰均勻灑在屍體周圍。
這是他特意從靈隱寺大雄寶殿香爐取來的——辛雲舟近日常去寺中求籤問卦,這將成為重要的佐證。
臨翻窗前,他還不忘將案頭《孫子兵法》翻到\"用間篇\",用染血的手指在\"死間者,誑事於外\"一句旁按了個血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