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不待辛父回應,便迅速轉身,裙裾劃出一道決絕的弧度,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了前廳,背影僵硬得如同一塊拒絕融化的寒冰。
那一聲“瑤表妹”被生生卡在祁懷鶴的喉嚨裡。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伸出的手也尷尬地停在半空,眼中清晰地閃過愕然、失落,以及濃濃的不解。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了這位表妹,竟讓她連一個眼神、一句寒暄都吝於給予,避他如蛇蠍。
廳內的氣氛瞬間凝滯。
辛父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連忙打圓場:“懷鶴賢侄莫怪,兮瑤她……她性子向來如此,有些孤僻,許是今日去寺裡累了。”這解釋蒼白無力。
辛久薇將祁懷鶴的錯愕和姐姐的冰冷盡收眼底,心中無聲嘆息。姐姐的心結,果然還是那麼深。她放下茶盞,語氣平靜地岔開話題,試圖緩解尷尬:“表哥押運藥材,想必對潁州碼頭情況也需瞭解。不知這批藥材是走官船還是……”
祁懷鶴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波瀾,恢復了慣常的沉穩。他重新坐下,看向辛久薇,眼神變得鄭重:“多謝表妹關心。藥材之事已安排妥當。其實,此來拜會,除了探望姑父,還有一事,需得與姑父和表妹們商議。”
辛父和辛久薇都看向他。
祁懷鶴從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賬冊,放在桌上,正色道:“這是姑母(辛母)在勻城的兩處陪嫁田莊,近兩年的收成賬目明細。祖父年事漸高,精力不濟,近來檢視賬目,發現其中頗多蹊蹺之處。莊頭錢貴上報連年‘旱災’‘蟲害’,收成大減,佃戶怨聲載道,押金剋扣嚴重。祖父派人暗中查訪,發現錢貴中飽私囊,謊報災情,甚至私下倒賣田莊產出,數額不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辛父和辛久薇:“這兩處田莊是姑母的嫁妝,按理當歸辛家所有,尤其該由表妹們繼承。錢貴敢如此膽大妄為,也是欺表妹們年幼,姑父又遠在潁州,疏於監管。如今東窗事發,錢貴氣焰囂張,甚至揚言田莊是他多年經營所得,反咬祁家覬覦。祖父的意思是,此事牽涉姑母遺產,非同小可。若要徹底清算錢貴,追回損失,併名正言順地接管或處置田莊,恐怕……需得姑母的親生血脈,也就是表妹們,親自去勻城一趟,以繼承人的身份,主持大局,方能震懾宵小,堵住悠悠眾口。”
祁懷鶴的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
辛父看著賬冊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數字,臉色變得很難看,那是亡妻留下的產業,竟被如此糟蹋!辛久薇則瞬間明白了祁懷鶴此行的真正目的。
處理母親遺產,清點賬目,處置惡僕,這確實是她們姐妹必須親自出面的大事!
但此事也不能立刻做下決斷,祁懷鶴來得匆忙,辛父差人為他打掃出客房,在辛府住下。
幾日後。
潁州知府小姐周明月的春日詩會,設在了城西風景如畫的“擷芳園”。
園內百花初綻,蝶舞鶯啼,水榭亭臺間衣香鬢影,笑語嫣然。
薛應雪一身鵝黃春衫,宛如枝頭新蕊,正與幾位閨秀在水榭中品評新到的詩稿,眼角餘光卻時不時掃向不遠處獨自憑欄、神色略顯疏離的辛兮瑤,以及正與周明月交談的辛久薇。
“薛姐姐,你看辛大小姐,今日似乎興致不高?”一位與薛應雪交好的李小姐低聲問道。
薛應雪用團扇掩唇,輕輕一嘆:“唉,許是心中有事吧。前些日子在靈覺寺……唉,不提也罷。只是可憐謝公子一片痴心,如今……”她恰到好處地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幾位小姐的好奇心。
就在這時,薛應雪事先安排好的“引子”——辛家那個不成器的旁支子弟辛茂,端著一杯酒,搖搖晃晃地走到水榭中央,故意提高了嗓門,帶著幾分“酒意”和“憤懣”:
“諸位才子佳人!今日詩會雅集,本不該提掃興之事!可我辛茂實在憋不住了!”他猛地一指辛兮瑤的方向,“堂姐(辛兮瑤)!你既與謝長景謝公子舊情難忘,何苦因著久薇堂妹不喜,就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那日……那日在靈覺寺,我親眼所見!你拿著謝公子贈你的定情玉佩,睹物思人,淚眼婆娑!既如此,何不順了自己的心意?久薇堂妹再厲害,還能管得了姐姐的終身大事不成?”
此言一出,滿場譁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辛兮瑤身上!辛兮瑤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猛地站起身,又驚又怒,渾身都在發抖:“辛茂!你……你血口噴人!我何時拿過他的玉佩!”她氣急攻心,聲音都變了調,平日裡的高傲冷豔在突如其來的汙衊面前顯得如此脆弱無力。她想辯解,想斥責,可巨大的羞辱和憤怒堵在胸口,讓她除了“血口噴人”四個字,竟說不出更多有力的反駁。不善言辭的弱點,在此刻暴露無遺。
薛應雪心中冷笑,面上卻適時地露出“震驚”和“關切”,驚呼道:“哎呀!辛大小姐竟還留著謝公子的定情信物?這……這豈不是……”她故意停頓,留下無限遐想空間。
彷彿是為了印證辛茂的話,也為了將這場戲推向高潮,謝長景“恰巧”出現在園門處,聽聞此言,臉上瞬間湧起“狂喜”和“感動”,不顧一切地撥開人群衝了過來,聲音激動得發顫:“瑤兒!瑤兒!是真的嗎?你心裡果然還有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鐵石心腸!”他衝到辛兮瑤面前,張開雙臂就想擁抱她,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得逞的陰鷙,“那玉佩……那玉佩你果然還留著!那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啊!瑤兒,跟我走吧,我定不負你!”
辛兮瑤看著謝長景那張虛偽深情的臉,聽著周圍越來越大的竊竊私語和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看戲的目光,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她想推開謝長景,想大聲否認,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可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巨大的委屈和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袖袋裡那枚被強塞的、此刻如同烙鐵般存在的假玉佩,更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讓她百口莫辯!她孤立無援,如同暴風雨中飄搖的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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