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麼問你,張橫渠的民胞物語萬物一體是什麼意思?”
劉伯溫嘴巴張了張,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張載的這句話,可以從天人合一的角度去解釋。
但不論你怎麼解釋,都繞不過一層含義,萬物一體。
什麼叫萬物一體?簡單點說,萬事萬物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延伸到人身上,人與人都是一樣的。
用佛家的話來說,這叫眾生平等。
所以,張載的這個思想,就是受佛教影響才產生的。
更準確的說,是為了應對佛教的衝擊,才自我改良出來的。
因為以前儒家是講禮法,是給人劃分層級的。
在佛教的眾生平等思想面前,可以說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儒生們只能想辦法,自我改良出同樣宏大而又充滿關懷的思想,才能與佛教對沖。
而且你還不能直接說眾生平等之類的話,因為這句話背後,有一整套的邏輯思維來論證。
光有口號沒有內在的邏輯論證體系,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你儒家,如何在自己的思想文化體系內,延伸出屬於自己的眾生平等呢?
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推演,到張載手裡才完成這個改良。
張載吸收了易經、道家等思想,再用儒家的思想去解釋,建立了一整套的邏輯體系。
替儒家補上了這一環。
不只是張載的民胞物語萬物一體,理學和心學,其實都是在佛教的衝擊下才形成的。
劉伯溫作為理學大家,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這些,經過馬鈺提醒才陡然明白過來。
這雖然讓他非常不舒服,但他也並沒有反駁或者不承認,而是誠懇的道:
“原來如此,謝馬公子提醒,難怪宋先生對你如此青睞。”
馬鈺笑道:“宋先生錯愛了,愧不敢當。”
“以前華夏文化都是獨立演化的,佛教東傳是我們第一次遇到挑戰。”
“南北朝時期,佛教前所未有的昌盛,儒道兩家都不是對手。”
“儒家被打的丟盔卸甲,道家不得不宗教化以應對挑戰。”
“唐朝時期靠著皇室的支援,道家才勉強坐穩第一顯學的位置。”
“但佛教依然是第二顯學,穩穩的壓儒家一頭。”
“面對這種局面,我華夏先賢並沒有束手待斃。”
“他們先是堅守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丟棄,然後想辦法面對挑戰。”
“經過一千多年的解析和吸收,直到宋朝時期,我們的先賢完成了對佛教的吸收。”
說到這裡,馬鈺也忍不住有些情緒激動:
“將一個完整龐大的思想體系整個吸收,縱觀人類文明史,也只有這一例。”
劉伯溫卻覺得莫名其妙,什麼只有這一例?
我們吸收消化了佛教思想,不是很正常的嗎?有什麼值得激動的?
反而是我堂堂華夏文化,竟然被佛教壓著打了千多年,說出去還不夠丟人的呢。
不過聽完馬鈺的分析,有一點他也不得不承認。
那就是佛教確實對華夏文明,產生了無與倫比的衝擊。
說是千年大變局到也不為過。
所以他點點頭,接著問道:“馬公子說當下是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不知變在何處?”
馬鈺嘆了口氣,他知道這會兒的華夏看誰都是弟弟,自然無法理解這種情緒。
不過這是個好事兒,但願這一世的華夏,永遠也體會不到這種心情。
聽到劉伯溫的提問,他深吸口氣,回道:
“從漢武帝鑿空西域,華夏文明正式與域外文明接觸,已經過去一千五百。”
“這一千五百年,交通工具的改良,使得人類去遠方變得越來越容易。”
“世界上各個文明的交流也越來越頻繁。”
“唐朝時期與域外文明的交流,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華夏甚至在安西建立了都護府。”
“到了宋朝,人們已經能造出鉅艦,從海上進行交流。”
“雖然海洋很危險,但交流確實更加的方便了。”
“而蒙古人更是向世人證明,一個文明可以跨區域征服更多文明。”
“蒙古人將火藥等先進的技術,也都帶給了西方各國。”
“靠著這些技術,西方列國正在進行激烈的變革。”
“再看我華夏,經過蒙古人的肆虐,文明甚至出現了倒退。”
“大明雖然一統天下,但即將面對的,內部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爛攤子。”
“外部是一群正在激烈變革,準備效仿蒙古人,征服世界的野心家。”
“這難道還不是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嗎?”
說完,他目光看向劉伯溫,希望能看出點什麼不一樣來。
只是讓他失望的是,對方表現的很不以為然。
劉伯溫確實很不以為然,甚至覺得馬鈺在杞人憂天。
從來只聽說過華夏這一塊的人打出去,可從來沒有聽說過,外面的人能打進來。
蒙古人雖然是胡虜,可也是這一片天空下孕育出來的。
那些西方蠻夷想打進來,根本就不可能。
“馬公子是否……危言聳聽了?”
馬鈺苦笑不已,他知道這個時期的華夏很難理解,也不會相信自己會被西方人欺負。
只是劉伯溫在元朝當過官,應該接觸過域外之人,本以為他能稍稍感受到一些。
沒想到最終還是這個結果。
連他這樣見過世面的人都尚且如此,更別提朱元璋等人了。
事實上,朱元璋對外面的世界非常瞭解。
他組織人繪製了世界上第一張世界地圖,大明混一圖。
將亞歐非三大洲都清晰的繪製了出來,就連地形地貌都與真實的相差無幾。
只是部分地方的比例有些不準確。
但還是那句話華夏太強了,天下中心的思想由來已久,不會輕易改變。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明初西方列國還沒有真正的崛起。
此時的人很難想到,危險會來自於他們。
就好像二十一世紀初的人,無法相信中東會在未來統治世界一樣。
所以,朱元璋在面對外部威脅時,選擇了禁海。
雖然朱棣時期一度解除過禁令,甚至還國家出面組織過下西洋。
然而儒家在宗教化,宗教化就必然會趨於保守。
最終他們打著太祖法訓的旗號,搞出了閉關鎖國的政策。
雖然後續有皇帝幾次嘗試開海,卻都無法扭轉大局。
馬鈺知道,自己想改變時代,就必須打破固有的天下中心思想。
或者是,重新塑造一個新的天下中心認知。
但目前看來,僅靠現有的東西,是很難說服這些人的。
包括朱元璋,雖然自己天天給他上課,可依然無法從根本上改變他的看法。
比如分裂打壓儒家,他到現在都沒有采取行動。
不是說現在就動手,而是要提前組織人研究如何分裂儒家思想。
顯然他在猶豫。
至於猶豫什麼,並不難猜。
歷朝歷代都在用儒家治國,你說打就打,說將他們分裂就分裂了?
當然,打壓儒家和孔家,朱元璋肯定會去做的。
畢竟他不會允許任何勢力挑戰皇權。
可如何去打壓,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會不會向著馬鈺所期望的方向走,就更不好說了。
所以,有必要拿出一個更大,讓所有人都不敢拒絕的大威脅,迫使他們必須按照既定的方向去改。
至於這個威脅來自哪裡,他早就有了想法。
不過這個大凶險需要去考證才行。
正好把這個工作交給劉伯溫了。
想到這裡,他抬頭看向劉伯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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