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裹挾著陣陣寒意,如一雙冰冷的手,將一片片落葉無情扯落。夜空被昏暗籠罩,黑雲如洶湧的潮水般翻騰湧動,層層疊疊,將那原本皎潔的明月遮得嚴嚴實實。唯有幾縷黯淡的月光,從雲層罅隙間艱難擠出,稀稀落落地灑向大地。漂浮的灰塵在這淺淡的光影裡,如同群魔亂舞。
原本激戰之處,此刻已一片狼藉。厚厚的灰塵在空氣中肆意瀰漫,將激戰的雙方——準確地說,是一人一鬼——全然掩蓋。無數細碎的塵灰四下飄散,宛如一場混沌的迷霧。蓮妹忙用手緊緊掩住口鼻,腳步慌亂地連退幾步,試圖躲開那嗆人的灰塵。不遠處,高小佳艱難地從蹲著的姿勢支起身,雙眼緊緊盯著灰塵中傳出動靜的地方,一邊緩緩朝著蓮妹的方向挪動。
那兩人(鬼)還在灰塵中激烈打鬥,刀光劍影不時閃現,人影在塵霧裡若隱若現。兵器相交的“乒乓”聲、趙君清奮力的怒號以及女鬼淒厲的悲鳴,交織在一起,讓人無法分辨其中狀況。
這時,高小佳已經挪到蓮妹身旁,他用肩膀輕輕碰了碰蓮妹,又朝著木橋的方向努了努嘴。蓮妹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龍哥還呆呆地站在木橋上。二人不敢發出太大聲響,躡手躡腳地朝著木橋走去。原本灰暗的木橋不知何時掛上了燈籠,在昏黃燈光的映照下,兩人剛踏上木橋,木板便發出“吱呀”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突兀。可他們也顧不上許多,一路小跑,來到了龍哥身後。
龍哥孤零零地站在木橋上,宛如一尊歷經歲月的古老鵰塑,周身散發著一種莫名的死寂。他雙手自然垂落,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彷彿靈魂已被抽離。胸前那朵大紅花,在秋風中輕輕搖曳,卻始終倔強地不掉落。蓮妹趕忙來到龍哥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只覺那手冰冷刺骨,全然不似常人溫度。她又急忙仔細撫摸龍哥全身,確認除了體溫異常低之外並無傷口,這才輕聲呼喚:“龍哥,龍哥?怎麼辦呀,還是跟上次一樣。”她心急如焚,眼神慌亂地四處張望,滿心期盼著趙君清能儘快結束戰鬥,再次如英雄般降臨拯救阿龍。
高小佳側身貼著木橋鐵鏈擠過來,站到阿龍面前。他微微端起阿龍的下巴,細細端詳,只見阿龍瞳孔渙散,眼神毫無生氣。高小佳緩緩移開手指,阿龍的頭便再次無力垂下。隨後,高小佳用手掌輕輕拍了拍阿龍的臉,喊道:“阿龍,醒醒。”阿龍臉上的肉隨著拍打微微顫動,可依舊沒有任何反應。高小佳著急得直撓頭,正絞盡腦汁想著辦法,忽地想起蓮妹剛才說的話,趕忙探出頭,衝蓮妹問道:“方青蓮,你剛說啥?”蓮妹一臉茫然地轉過頭,望向高小佳。
“我……我說上次他也這樣,就呆呆站著不動。後來大師拿個東西,貼在他額頭才好的。”
“用的啥東西?”
“呃,我想想,有點像鏡子,小小的,有稜邊。”
“有稜邊,有鏡面,嗯……是不是我給你的那塊八卦鏡?”
蓮妹這才趕忙從口袋裡掏出八卦鏡,仔細看了看,確實與當日所見並無二致。她連忙將鏡子遞給高小佳,高小佳把八卦鏡貼在阿龍額頭。剛一貼上,只見鏡子在阿龍額頭上綻放出熾熱光芒,緊接著,一股黑氣從阿龍嘴裡逼出,隨後他便渾身脫力,癱倒在地。蓮妹急忙上前,將阿龍扶起,讓他枕在自己腿上,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驚喜地發現他的體溫已恢復正常。
就在這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眾人驚得急忙轉頭看去。只見灰塵之中,一物飛出,懸停在空中。
竟是那紅衣女,她手中撐著紅紙傘,原本高高挽起的髮髻此刻已散落,插在髮髻上的玲瓏朱釵歪歪斜斜,顯得狼狽不堪。
再看下方的趙君清,神色略顯萎靡。身上滿是厚厚的塵土,汗水也溼透了全身,嘴角還殘留著尚未乾涸的血漬。
“臭道士,我究竟哪裡得罪你了?為何三番五次壞我好事,非要糾纏我不放?”紅衣女眼中滿是憤恨,死死盯著趙君清,身體因憤怒而止不住顫抖。
“咳咳,若不是你總纏著陽間之人,我又怎會對你出手?你我本應互不干涉。你若安安分分待在這月夜庭,做你的孤魂野鬼,待怨氣消散後去陰間轉世投胎,豈不甚好?”趙君清咳嗽幾聲,用袖子擦去嘴角血漬,目光坦然地望向空中的曲紅梅。
“我與他前世本是夫妻,可老天不長眼啊!大婚當日,我的念郎竟無辜慘死街頭,當晚,我一家老小也全被奸人所害。我怎能不怨恨?怎能不憤怒?就因為這,我才在這月夜庭做了百餘年孤魂野鬼,無法投胎轉世。我恨吶!恨這無情的天道輪迴,恨這命運對我的作弄,讓我痛失摯愛與親人。我恨吶!恨吶!恨吶!”她咬牙切齒,聲音一聲高過一聲,雙手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深深彎曲,身體劇烈顫抖,情緒陷入無盡癲狂。
這癲狂的情緒彷彿引發了天地異動,天上如潑墨般的烏雲開始緩緩旋轉,那明月徹底被雲層吞噬。風也瞬間變得陰冷刺骨,宛如從幽冥地府吹來的刮骨陰風,讓人冷到骨髓。
寒風輕輕拂過趙君清的衣襬,順著縫隙鑽了進去,可他卻渾然不覺寒冷。之前喝下的補酒,經過一番搏鬥,此刻正發揮著神奇功效。
空中的紅衣女鬼癲狂不止,四周陰氣緩緩朝她身體匯聚。她的面目愈發猙獰,體型也在不斷變大,彷彿要將身上衣物撐裂。
趙君清抬頭望著陷入瘋狂的紅衣女鬼,心中暗自思忖:“怨氣橫生,陰氣匯聚,這是要化作厲鬼的徵兆。若她真成厲鬼,即便我不殺她,也定會危害人間。我雖有一法,可修行至今,並無太大進展,強行使用,恐怕會傷及自身。她生前慘死,怨氣不散,至今尚未害人性命,若強行擊殺,恐損陰德。但此次情況特殊,且我尚未完全掌握此法,威力想必有所減弱。嗯,就這麼辦!”
下定決心後,他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雙手合十舉於身前。接著彎屈食指,大拇指壓在上面,再屈握四指,握拳藏於手心。膝蓋微微彎曲,穩穩紮好馬步,嘴裡唸唸有詞:“念起都天大雷公,霹靂震虛空。念起銅兵千千萬,行走亦無蹤。強神惡鬼不伏者,五雷破火走無蹤。吾奉太上老君,神火急兵如律令……”
天空中,黑壓壓的烏雲上下翻滾,邊緣已觸及那掛在空中的彎月,連同繁星一併吞入那如血盆般的大口。轟隆隆的雷聲被層層雲層遮蓋,發出沉悶聲響。
趙君清口唸咒語,引得雷聲陣陣。見時機成熟,他迅速將左手手指放到嘴邊咬破,用力擠出幾滴鮮血,伸出右手張開,將鮮血滴在掌心,快速畫出一張天雷符。緊接著,他右手十指彎曲,平放於胸前,左手伸出食、中二指,拇指搭在其餘二指之上,彎屈於掌心,盤在右掌之上。隨後調動丹田之氣,聚於掌上,騰騰霧氣從他身上散發而出,瀰漫四周,彷彿仙人下凡。最後,他用盡全身法力,配合手上咒語,引得一小道雲雷從雲中轟然降下,直直劈中正在厲鬼化的紅衣女鬼。
高小佳和蓮妹在木橋上,緊張地關注著戰況。看到烏雲聚集、雷聲轟鳴,懸在半空的紅衣女鬼被一道閃電劈中,這才放下心來,長長舒出一口鬱氣。
施完法的趙君清渾身乏力,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低著頭大口喘著粗氣,汗水從額頭滾落,在佈滿塵土的臉上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跡。喘了好一陣,他才慢慢支起身,雙手無力地垂在身旁。望著從空中緩緩落下的紅衣女鬼,不禁喃喃自語:“雲雷訣威力當真恐怖,僅僅召喚出一小道雷光,就耗盡了我全身法力。回去怕是得躺上好幾天了。”他平復了一下劇烈跳動的胸膛,緩緩朝著前方挪動。
紅衣女被雷劈中後,從空中掉落,落在前方不遠處的草地上。原本猙獰的面容已消失不見,臉上恢復了往日的姣好容貌。身上衣物被雷電打散,絲滑的紅衣裂成縷縷布條,如散落的流蘇般護住她潔白的身體。她宛如一個酣睡的嬰兒,閉眼沉睡,嘴角微微上揚,似在做著一個甜蜜的美夢。
趙君清站在不遠處,仔細打量著她,輕聲說道:“沒想到雲雷竟驅散了她身邊大量聚集的陰氣,還未傷及她分毫,只是將她劈暈了。還好,還好。”他如釋重負地舒出一口氣,接著彎腰撿起她身旁的紅紙傘,開啟後調動僅剩的一絲法力,念動口訣,將她收回傘中,又掏出符咒貼在上面。做完這一切,趙君清終於再也壓抑不住身體的疲憊,虛弱地盤坐在地上,努力調整著呼吸節奏。
天上盤踞的烏雲漸漸散去,月亮緩緩從雲層中探出,將皎潔的月光灑向大地,驅散了那難以名狀的黑暗。